第3章

巴弗灭掌心那团吞噬光线的暗紫魔焰骤然一滞,凝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他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猛地转向侧门方向,猩红的瞳孔里,翻涌的暴怒被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穿铁壳子的……大兄弟?”

“乒乓球台子……咋没画线嘞?”

这两句用浓重方言喊出、充满市井烟火气的灵魂拷问,如同两瓢冰水,狠狠浇在体育馆这锅即将沸腾的魔王之怒上。

噗——

瘫在地上的王大锤,胸腔里憋着的那口剧痛混合着惊吓的闷气,直接被这神转折冲出了喉咙,变成了一声短促又滑稽的“呃嗝”。

连一直冰雕般挺立的冷潇,那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庞都极其罕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举着球拍的手臂似乎都忘了刚才的生死危机,下意识地垂落了一点。

巴弗灭脚下燃烧的火焰球毯,魔焰都诡异地摇曳了几下,仿佛表达着主人的CPU(如果恶魔有的话)正在过载。他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一个穿着油污工装、拄着滴水泥拖把、仿佛刚从锅炉房打盹被吵醒的老头。

这老头……是什么玩意儿?!

他身上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任何力量波动,只有老年人特有的迟钝和一种……对“乒乓球台没画线”这件事发自肺腑的困惑和不满!

这荒谬感,甚至短暂压过了他对王大锤那破拍子里“老不死”残魂的滔天恨意。

“蝼蚁……”巴弗灭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被严重冒犯却又不知如何精准反击的憋屈感,“你……在质疑本王的……‘狱炎王座’?”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由精纯魔焰构成、足以熔金化铁、象征着他炎狱主宰身份和力量的火焰球毯。王座?乒乓球台子?没画线?!这凡间老头瞎了吗?!

“啥……啥王座?”张大爷费力地侧着耳朵,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巴弗灭身上,似乎没听清,“俺……俺说恁那台子!”他执着地、颤巍巍地再次用滴水的拖把头指向火焰球毯,“恁看看!光秃秃的!中间那白线呢?边线呢?这……这咋打球啊?恁这……不合规矩啊大兄弟!”

“规矩?!”巴弗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整个体育馆的空气都在震荡!他感觉自己身为深渊领主的尊严,被一个扫地的老头用“乒乓球规则”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本王踏足之处,便是规则!尔等下界蝼蚁的规矩,也配……”

“哎!对喽!”张大爷猛地一拍大腿(虽然动作慢得像树懒),浑浊的老眼似乎亮了一瞬,打断了巴弗灭的咆哮,“规矩!就是规矩!打球没台子线,那不成耍流氓了嘛!”他仿佛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核心,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全然不顾对面魔王那快要喷出实质火焰的猩红双眼。

“噗嗤……”冷潇身后,一个还没晕过去、胆子稍大的女生,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耍流氓?说魔王打球是耍流氓?张大爷!您是真神啊!

王大锤躺在地上,一边忍受着身体被洪荒之力撑爆后的剧痛,一边看着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脑子彻底宕机。老祖宗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也诡异地安静了,似乎连那暴躁的老魂儿都被张大爷的“规则之力”震慑住了。

“找死!”巴弗灭彻底暴怒了!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荒诞的对话一点点啃噬殆尽!什么残魂,什么异器,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喋喋不休、满口“规矩”“画线”的糟老头子连同他那把脏兮兮的拖把,一起烧成宇宙尘埃!

掌心那团被暂时遗忘的暗紫死寂魔焰瞬间沸腾!恐怖的吸力和冻结灵魂的寒意再次弥漫!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冷潇的球拍,而是直指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

“大爷小心!”冷潇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但她距离太远,而且刚才对抗吸力消耗巨大。

张大爷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那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杀意。他看到巴弗灭抬手,掌心对着自己,浑浊的老眼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种“哎呀你这大兄弟咋这么不听劝”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职业病”般的较真。

就在那暗紫魔焰即将喷薄而出,将张大爷彻底抹杀的刹那!

张大爷动了!

他那只握着湿漉漉拖把的手,以一种与他老迈身形极不相符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迅捷,猛地向前一甩!动作不像攻击,倒像是……一个资深清洁工在甩掉拖把上多余的水分?或者,一个老球痞在发球前习惯性地甩甩手腕?

“滋啦——!”

那还在滴着浑浊脏水的拖把头,划过空气,带起一道湿漉漉、脏兮兮的水线,精准无比地……甩在了巴弗灭脚下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球毯边缘!

嗤——!!!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冰水的剧烈声响猛地爆发!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由精纯深渊魔焰构成、足以焚灭钢铁的“狱炎王座”,在被那混合着灰尘、不明污渍和自来水的拖把水甩中的边缘部位,魔焰竟然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仿佛遇到了某种极度厌恶的东西!一小片边缘区域的魔焰,肉眼可见地黯淡、熄灭了下去,留下了一小块焦黑、湿漉漉的、还冒着诡异白烟的……污渍?!

就像一张华丽的地毯,被泼上了一滩恶心的油污!

巴弗灭凝聚魔焰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僵住了!他猩红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王座”上那块刺眼的、散发着拖把特有“芬芳”的污渍和水痕。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恶心、荒谬和被亵渎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疯狂喷涌!他堂堂深渊炎狱领主,威震无数位面的恐怖存在,他的力量象征……被一个凡间扫地的老头,用一把脏拖把……玷污了?!

“呃……”巴弗灭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被噎住的怪异音节。他覆盖着狰狞臂甲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指着那块污渍,又指向一脸“哎呀不小心弄脏了”的歉意(?)表情的张大爷,庞大的身躯都气得微微发抖。

“你……你……你这……”他低沉宏大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壳和破音,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和眼前这个老头。杀了他?似乎太便宜了!用最残酷的刑罚折磨他?感觉都无法平息这被脏拖把玷污的滔天怒火和……恶心感!

张大爷似乎没看到那块“杰作”对魔王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创伤。他反而拄着拖把,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两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被他“净化”出来的焦黑湿痕边缘,然后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巴弗灭,脸上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执着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大兄弟!恁看!恁看!”他激动地(以他的速度)指着那块污渍边缘,“这……这不就对了嘛!这地方!就该画条白线!中轴线!就从这儿!到那儿!”他用拖把虚虚地比划着火焰球毯的中间,仿佛在规划神圣的球场边界,“没线!恁那球……打过来算谁的?擦边咋判?这不乱套了嘛!规矩!规矩不能乱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隐约可见,仿佛一个坚守岗位五十年的老裁判,终于逮住了一个公然破坏球场秩序、还不听劝的刺头球员,必须当场把规则掰扯清楚!

巴弗灭:“……”

他看着眼前这个唾沫横飞、执着于在他力量本源上画白线的老头,听着那喋喋不休的“规矩”“擦边”“算谁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精神污染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滔天怒火。

他感觉自己的魔生观、力量观、审美观……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拿着脏拖把的老头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猩红的魔焰在他眼中疯狂跳跃,明灭不定。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脚下那片被玷污的火焰球毯,魔焰都显得有气无力。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关乎魔王尊严、力量本源清洁度以及……是否要继续忍受精神污染的问题。

就在巴弗灭陷入魔生最艰难抉择的当口——

“嗷————————!!!”

一声熟悉到令人心碎的、由远及近、如同自由落体加速到音爆的惨嚎声,猛地从体育馆穹顶那个巨大的破洞外传来!

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对地心引力和魔王不讲武德的终极控诉!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牙酸的巨响!

一个庞大的、印着巨大耐克勾的、如同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般的身影,精准无比地、重重地砸在了……体育馆中央,那块唯一还算完好的、之前王大锤和冷潇用来打球的、画着标准白线的正规乒乓球台上!

哗啦!

可怜的球台,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刘胖子那身肥肉发挥了极佳的缓冲作用,他像个被拍扁的青蛙,四肢大张地嵌在球台残骸里,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那身耐克运动服更是破成了乞丐装。

他,被巴弗灭“扔”出去后,似乎在外面的魔云里进行了一场短暂而刺激的深渊蹦极,又被某种力量(或许是张大爷的规则之力?或许是单纯的物理定律?)精准地“投送”回了案发现场,还精准命中了唯一符合“规矩”的乒乓球台。

这突如其来、充满黑色幽默的“天降正义”,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巴弗灭·炎狱,这位威震深渊的领主,看着嵌在球台残骸里、口吐白沫的刘胖子,又看了看旁边还在执着比划“中轴线”的张大爷,再低头瞅瞅自己“王座”上那块散发着异味的污渍……

他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望向体育馆那破碎的穹顶之外翻滚的魔云。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刘胖子无意识的“嗬嗬”声和张大爷执着念叨“规矩……线……”的微弱背景音。

几秒钟后。

“哼!”

一声沉闷到极点、蕴含着无尽憋屈、愤怒、恶心、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冷哼,从面甲下传出。

呼——!

巴弗灭脚下那片被玷污的火焰球毯猛地一缩,卷起他那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憋屈的暗红色流光,头也不回地、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嗖地一声钻回了穹顶破洞外那翻滚的魔云之中!

魔云剧烈地翻涌了几下,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坏心情,然后迅速收缩、变淡,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体育馆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穹顶重新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阳光……重新洒了进来,虽然微弱。

死寂。

真正的死寂。

劫后余生的学生们,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穹顶,又看看嵌在球台里的刘胖子,再看看拄着拖把还在研究“画线”的张大爷,最后目光落在瘫着的王大锤和依旧举着球拍、表情有些空白的冷潇身上。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以一种如此……难以形容的方式?

王大锤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老祖宗!张大爷他……到底何方神圣?!这拖把……比咱家祖传的拍子还邪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