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薛禾磨墨的手微滞,一个呼吸,又继续磨墨。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你被贵妃罚跪的事怎么不向朕诉苦?”萧如璋把玩着桌上的玉石,小巧的玉石在修长手指间灵活翻转。

“贵妃是误会了奴婢,才会让奴婢罚跪。若我向陛下诉苦就成了告状。”薛禾声音清亮语气柔和。

萧如璋听到这个回答微挑眉梢,他抬头看向薛禾。

她面颊仍旧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那双如鹿般的眸子半遮,看着有些无措。

自他继位之后,一改前朝严苛之风,服侍的宫人和大臣摸清他脾性之后也学会了跟他诉苦,有些是真诉苦,有些是借诉苦说出自己功劳。

他不愿学先帝过于严苛,致使宫人朝臣畏惧,办事战战兢兢,因为怕出错受罚反倒是联手起来糊弄上面,使得事情越办越糟,越拖越难以解决。

因此大多时候他都会宽慰几句,让众人安心。

所以他对薛禾这样不诉苦的做法反而有些诧异。

他再把目光移到薛禾脸上,想起薛瑞兆风骨,又瞧见她毫无官宦贵女样子,心底多出了几分怒气。

薛瑞兆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你是她的婢女?”萧如璋问,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奴婢是陛下的婢女,正因如此才不能叫陛下和贵妃之间产生嫌隙。”薛禾低头回答。

“好,好奴婢。”萧如璋说完轻笑,不知是在讽刺还是赞扬。

薛禾却是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心猛地一跳,立即跪地垂首。

她心中思绪翻涌,回想自己进了书房的言行举止,一时没发现哪里触怒了这位帝王。

按照她的推断,她被冤枉又被罚跪,这会又撑着膝盖酸疼服侍,处处伏低做小,皇帝心底愧疚应该更甚才是。

她小心翼翼掀起眼睑,微微抬起下巴,想要看一眼皇帝,却不料正好撞进他的深黑色眸子里,她立马低下头。

那双眸子里除了不屑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薛禾想到了自己父亲,每每偷懒没按时完成课业,父亲总会用怒其不争的目光盯着她。

她眼珠转了转,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双眸:“这世上没有人愿意为奴为婢,可陛下,我现在除了宫婢这条路子,就再也没其他身份了。”

她是从永庆侯府被抬出来的。

按照方令雪心思,估计是她在昏迷的时候抬出府,再装进棺材中,不然那么大棺材从府内抬出,永庆侯府有人去世的消息,一定传遍京城。

所以她在没成为皇帝信任的宫女前,薛禾这个身份必须是个死人。

否则方令雪和韩恩霖两人见她攀上皇帝,肯定会更疯狂想要撕咬她。

后宫宫女太监太多,以永庆侯府权势财力,想要收买一个并不难。

防得了一次,难道还能防得了四次五次吗?

但若是皇帝肯护着她,宫里的人想要对付她就必须好好掂量到底值不值得了!

薛禾猜,萧如璋刚才不满,是认为他已经许诺了女官之位,但她却不够坦诚,遮遮掩掩?

薛禾紧盯着萧如璋,眸光带着恳求,看着那张俊朗冷漠的脸心底忐忑,直到看见他肩膀微沉,轻叹息一声,才松下口气。

赌对了!

萧如璋沉默良久才开口说:“既然要留在朕身边做御前宫女,那就换个身份。”

薛禾睫毛轻颤,怔怔看着他。

萧如璋垂眸与她对视,分毫不让,薛禾率先移开目光。

萧如璋知道她想要报复,所以让她换个身份,是表明要她跟过去一刀两断。

看在父亲份上护她一命,但不会再因为她陷入无端争议,特别是插手勋贵后宅这种于他毫无益处,还惹一身骚的事。

“以你母亲姓氏取个名字如何?”萧如璋声音温和了些。

“好,”薛禾想了会,“姓邵,就叫邵幼凝。”

“幼凝是我孩童时的名字。”她解释。

萧如璋点头:“我会让李常做好你的身份。”

薛禾薛瑞兆女儿,永庆侯府夫人身份,要是真有人认真细究是绝对藏不住的。

但他给她换身是为了不让人拿她原来身份发难,大家心里有数,明面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回去休息吧。”

薛禾从书房出来,一路回到客房。

关上房门,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发觉后背冷汗打湿了衣衫,走到床边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缓了许久,她起身把床榻上被子一掀,拿出藏在最里面的两块青瓦。

这两日晚上她都会在上面跪一个时辰,延缓膝盖跪伤愈合的时间,想着是到时候在皇帝面前演的也能逼真些,多得些怜惜。

但没想到皇帝只是问了一声就没后续了。

不过最终目的到底是达到了,虽是有差池,但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贵妃或者其他人发现她的身份,要把她送回永庆侯府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谁?”薛禾吓了一跳,赶紧把青瓦藏进被子里。

“是我,姑娘。”玲珑回答。

薛禾立即起身去开门,看见玲珑站在门外,手里握着一个手掌大小的药瓶。

“姑娘。”玲珑脸上笑意嫣嫣,“李公公说姑娘膝盖的伤还没有好,叫我去拿了一瓶膏药给姑娘涂上。”

薛禾一愣,看着她手里的药瓶。

说是李常吩咐,但要是没萧如璋意思,李常大概也是不会多此一举。

何况她只是在皇帝身边做个宫婢,又不是做妃子。

李常一个司礼太监实在用不着讨好她。

“替我多谢李公公的好意。”薛禾拿过药瓶,“不过涂膏药我自己来便是了,玲珑你去休息吧。”

玲珑却拒绝了,笑着将她拉到床榻坐着,蹲下掀开她的衣摆,为她脱下鞋子,撩开褶裤,看见膝盖大片红肿,倒吸凉气。

“姑娘,你可真忍得,肿得这般厉害,还能去服侍陛下。”她无奈叹口气。

薛禾有些惊异玲珑今日对她态度,往日虽然也用心照顾她,但却不像今天这样殷勤。

不过想了会,薛禾也明白过来。

玲珑一直以为她是服侍皇帝,得不到贵妃这样地位,但以后入宫大小也是个贵人。

加之贵妃的罚跪和李常的膏药,让玲珑以为她在皇帝心里多少有点地位,因此想要攀附。

这些人之常情,薛禾也不觉得玲珑势利。

毕竟她也不也是在攀附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