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怔住了。她从未想过,困扰她许久的、玄妙的文学意境,竟然可以用如此理性、如此清晰的方式被解构和说明。一种拨云见日般的豁然开朗,不仅在于理解了图纸,更在于见识了一种全新的、充满力量的思维方式。
“谢谢你!真是太帮了大忙了。”沈知遥由衷地道谢,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我在写《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论文,卡在这里好久。”
顾怀南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恍然的微笑:“这么巧?我也选修了那门课。怪不得觉得这些图纸眼熟。”他顿了顿,用那句点睛之语总结道:“看来,文科生看园林是诗情画意,我们建筑生看来,就是一套复杂的空间语法。”
这句话像一座小桥,瞬间连接了两个看似遥远的学科世界,也彻底化解了沈知遥之前的尴尬。她笑了起来,感觉彼此像是共享了某个秘密的同伴。
抱着书,他们默契地走到阅览区尽头的窗边休息处。秋日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远处是梧桐树金黄的树冠。
“我叫沈知遥,文学院的。”
“顾怀南,建筑系。”
简单的信息交换,气氛自然而舒适。他没有过多寒暄,她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短暂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秋日阳光一样,有着恰好的温度。
顾怀南目光扫过沈知遥借的那摞书,停留在《园冶》上。“这本书我也翻过,”他随手拿起,翻到折页的一处,“‘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种境界,其实和我们建筑设计里追求的‘形式追随功能’而又超越功能的自然感,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知遥再次感到意外。她原以为建筑生只关心结构和形式,没想到他对古典文论也有涉猎和理解。这个发现,让顾怀南的形象在她心里从一个“专业的帮助者”,变得更加丰富和立体起来。
看了看手表,顾怀南略带歉意地说:“我后面还有节结构力学课,得先走了。”
“好,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下次选修课见。”他微笑着告别,转身离开时,下意识地轻轻将坐过的椅子推回原位,动作自然流畅。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束微光,再次映照出他深入骨髓的教养和体贴。沈知遥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了他的背影一会儿。
图书馆恢复了之前的静谧,但沈知遥的心境已截然不同。论文的困扰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难以平静的涟漪。她坐回原位,却无法立刻投入学习。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被他修正过的图纸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种理性的余温。刚才短暂的交流像一场小型风暴,在她内心世界卷起了波澜。
她打开随身的笔记本,并没有写下具体的事,只是在这一天的日期旁,留下了一行小小的字句:
「秋日,图书馆。惊鸿一瞥的,是理性勾勒出的温柔。像海上的航船,偶遇一座灯塔。光,明亮而温暖,指引方向,却也清晰地标定了无法靠岸的距离。」
她以一种文学化的方式,为自己初萌的情感完成了命名和定位,清醒地预见了某种结局。
收拾好书本和心情离开图书馆时,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沈知遥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某种沉闷的东西被置换了出去。她对那篇论文重新有了信心,而对几天后的那堂选修课,也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