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人流涌出教学楼。易瑶和袁杉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夜色浓重，高大的榕树在路灯下投下婆娑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湿润的气息，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吹散了闷热。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嬉笑、打闹，充满了青春特有的活力。
易瑶深吸了一口空气，袁杉沉默地走在她身边，目光不时落在她的侧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她侧过头看他。
他停下脚步，转向她，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眼底，没有任何铺垫：“我很想你。”
易瑶愣了一下，这样单刀直入的表白，还是让她下意识一瞬间的慌乱。
袁杉的神情异常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笃定：“是真的。在那边……每一天，都在想你。”
夜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绪。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思念和真诚，一丝说不出什么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灼热的目光，“好了……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学业，未来……也许最后，还是会各奔东西。”
“不会的！”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易瑶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挣脱。“我会努力，为我自己的梦想，也为你。”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你也是我梦想的一部分，易瑶。”
易瑶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盛满了太多她此刻无法分辨、也害怕去分辨的情绪——执着、深情。让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行行行，”她有些慌乱地抽回手，试图打破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氛围，“不是说好要唱歌给我听的吗？”她努力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
袁杉看着她略显窘迫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加深。
“嗯，唱一首周杰伦的《轨迹》吧。可惜现在没带吉他，只能清唱了。”
“清唱也不错！快开始吧！”
袁杉站直身体，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酝酿情绪。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清澈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林荫道上缓缓流淌开来：
“怎么隐藏，我的悲伤
失去你的地方
你的发香，散的匆忙
我已经跟不上
闭上眼睛，还能看见
你离去的痕迹
在月光下，一直找寻
那想念的身影……”
他的声音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没有复杂的伴奏，反而更凸显了那份真挚的情感。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气息平稳，音准精准得惊人。他显然深谙歌唱的技巧——对声音强弱变化的控制，对歌词情感层次的细腻处理，让简单的清唱也充满了感染力。那旋律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刻骨的思念，像无形的丝线，缠绕住听者的心。
她看着他专注歌唱的侧脸，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着每一个音符精准地敲打在自己的心弦上。这不仅仅是天赋，她清晰地意识到，这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苦练和对音乐深沉的热爱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在国外，是真的在追寻和打磨自己的梦想。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她如梦初醒，用力鼓起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和笑容：“太好听了！真的很厉害！”
袁杉看着她明亮的笑容，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奖赏，他走近一步。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真的不会那么坚决地回来。我爸在意的东西……那些公司、继承权……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他顿了顿，看着她，“为了你，我可以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易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放弃一切？
她想起自己逼仄的房间，想起母亲常年劳作的疲惫身影，想起自己从高中起就必须精打细算的每一分钱——周末雷打不动要去打工，才能勉强凑足生活费。她的“世界”，是教室、食堂、画室、打工点、廉价出租屋组成的单调循环。而袁杉口中的“一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云端生活——名牌加身、豪宅名车、优渥无忧、随心所欲地追逐梦想。
同人不同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轻飘飘说出的“放弃”，在她看来，是奢侈到近乎背离人性的宣言。
“对了，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或者……”
“不了，”易瑶迅速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我明天有事。”
她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路灯下晃动的人影。
“哦……”袁杉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失落。
他看着易瑶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唇瓣，心底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冲动，混合着刚才歌声里未尽的思念，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理智的闸门。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
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前倾身，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头，阻止了她可能的后退。在她惊愕抬眸的瞬间，他温热的、带着少年清新气息的唇瓣，就这样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易瑶的瞳孔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唇上传来的那抹柔软而陌生的触感，带着他呼吸的热度。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一秒？两秒？
易瑶猛地惊醒过来！
“唔！”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巨大的羞耻、愤怒和被冒犯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她使出全身力气，双手狠狠地推在袁杉的胸膛上！
袁杉完全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猝不及防地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错愕地看着易瑶，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情不自禁的温柔，此刻却被震惊和茫然取代。
易瑶根本不敢看他。她抬起手背，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擦掉什么不洁的东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慌乱和愤怒。天！他怎么还是这样！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永远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的方向快步冲去，只留下袁杉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易瑶一路几乎是跑回宿舍的。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她滑坐到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嘴唇，那个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清晰。愤怒、委屈、羞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像打翻的颜料盘，在她心里混乱地搅成一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是觉得好玩？还是……？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冲撞。
那一晚，宿舍的床铺仿佛长了刺。她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每一次闭上眼，袁杉靠近的脸，他深邃的眼睛，还有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就会清晰地浮现。
唇上的触感挥之不去。直到后半夜，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她才勉强坠入浅眠。
第二天清晨，闹钟刺耳地响起。易瑶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迅速洗漱，然后麻木地出门，到校门口等公交。
这是一所重点高中，门口停放着不少公交车，不一会儿，人坐满车便开了，城市的景象从相对整洁的学区，渐渐驶入一个更喧嚣、也更接地气的区域。这里是城市新旧交融的地带，高档小区与略显陈旧的居民楼比邻而立，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热气腾腾的早餐摊、挂着特价招牌的服装店、闪烁着霓虹灯的游戏厅、还有早场打折的电影院。空气里混杂着油烟味、人声和车流的噪音，充满了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易瑶的目的地是这条繁华商业街上一家茶餐厅。她已经在这里做了半年的兼职服务员。每到周末，她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匆匆赶来这里。
她推开茶餐厅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奶茶、菠萝油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早班已经开始忙碌。她走向员工休息区角落那个小小的打卡机。墙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杂乱地挂着十几张员工卡。她熟练地从一堆卡片里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抽出，打卡。
“嘀”的一声，屏幕上却显示“时间错误”。
易瑶仔细一看，发现昨天晚上下班的打卡时间竟然记录错误，少打了一个小时。这意味着昨天的工时可能被扣减。她叹了口气，只能拿着卡，走向后面油腻腻的厨房，去找餐厅经理。
新的一天，现实生活的齿轮，不容喘息地开始转动。昨晚林荫道上的混乱心跳，似乎被暂时封存在了这烟火喧嚣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