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林绫再次睁开眼睛时,一股混合着老旧木头、粉笔灰和淡淡海风的独特气味钻入鼻腔。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教室里,面前是一张刻满了涂鸦的木制课桌。窗外,是初夏的浓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远处隐约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声。

“宿主,您已成功进入执念记忆碎片。”

灵犀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这一次,没有了往日的俏皮电子音效,只有平稳的系统提示音,“当前身份:小早川千代,13岁,市立海滨第三中学二年级B班学生。当前时间:昭和二十八年(公元1953年),六月初。

记忆锚点:‘假情书事件’发生前一个月。”

林绫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水手服的瘦小身体,和一双略显笨拙的室内布鞋。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里蕴藏的、属于十三岁少女的青涩与不安。

“小千代!发什么呆呢?快看这个!”一个略带怯懦但又透着几分欣喜的细小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绫转过头,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刘海剪得齐齐的,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本素描本推到她面前。

女孩的皮肤很白,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身形比同龄人更瘦小一些,总是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畏缩。

她就是雪子——宫内雪子。千代婆婆记忆中那个被深深伤害的朋友。

林绫的心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符合“小千代”身份的、友善的微笑:“雪子,你又画了什么好东西?”

雪子被她的笑容鼓舞,脸上泛起一丝羞怯的红晕。

她打开素描本,献宝似的指着最新的一页。那是一幅用铅笔精心勾勒的风景画,画的是学校后山那棵巨大的、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樱花树,树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画笔细腻,构图也颇有几分灵气,显然是用了心的。

“真好看,”林绫由衷地赞叹,“雪子,你画得越来越好了。以后一定能成为很棒的画家。”

“真的吗?”雪子惊喜地抬起头,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我……我只是随便画画……”

“才不是随便画画呢,”林绫认真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画画,也很有天赋。”

就在这时,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声从教室门口传来。

几个穿着同样水手服,但神情和姿态都显得更张扬跋扈的女生,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明艳的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下巴微扬,眼神带着几分不屑,正是她们的小团体头领——晶子,大岛晶子。

晶子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雪子和小千代,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和旁边的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个跟班立刻会意,走到雪子课桌旁,“不小心”将雪子放在桌角的墨水瓶碰倒了。

黑色的墨水瞬间倾泻而出,将雪子那幅漂亮的樱花海景图染上了一大片刺目的污迹。

“哎呀,真对不起啊,宫内同学,”那女生故作惊讶地捂着嘴,语气却没有丝毫歉意,“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把东西乱放呢?”

雪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看着被毁掉的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晶子在一旁凉凉地开口:“有些人啊,就是不长眼,什么破烂都往桌上堆。小千代,你可别跟这种人学,不然也会变得一样不讨人喜欢哦。”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林绫一眼。

林绫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校园社交压力。

她知道,原主小千代,就是在这种日积月累的压力和暗示下,一步步走向了对友情的背叛。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像记忆中那样选择沉默,而是站起身,拿起雪子的素描本,平静地对那个肇事女生说:“没关系,墨水嘛,总是会不小心洒出来的。不过,这位同学,下次走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又‘不小心’撞到别人重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毕竟,损坏了他人的心爱之物,总是不太礼貌的行为,您说对吗?”

那女生没想到平日里还算“识趣”的小千代会突然帮雪子说话,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怒,但对上林绫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没敢发作,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回到了晶子身边。

晶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林绫,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雪子则感激又担忧地看着林绫,小声说:“小千代,谢谢你……但是,你别为了我得罪晶子她们……”

“没事的,”林绫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接下来的几天,林绫努力地扮演着“小千代”的角色,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改变一些微小的细节。

她会更主动地和雪子说话,在雪子被欺负时,也会用一些不那么直接但又能起到作用的方式维护她。

她发现,雪子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细腻的女孩。她热爱绘画,对大自然有着独特的观察力,她的素描本里,画满了各种各样的风景、小动物,以及……一个反复出现的、英俊少年的侧脸。

终于,在一个放学后的黄昏,雪子和林绫(小千代)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雪子犹豫了很久,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保护得非常完好的素描本,递给林绫,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小千代……这个……给你看……但是,你……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好吗?”

林绫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关键的剧情节点,要来了。

她接过素描本,翻开。里面,一页又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人——隔壁班那个成绩优异、运动万能、笑容爽朗的班长,健司君。每一笔都充满了少女纯洁而热烈的情愫。

“他……他很优秀,对不对?”雪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只是……只是想把他画下来……没有别的意思……”

林绫看着雪子那副既期待又害怕的表情,听着她那几乎是在乞求的“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在原本的记忆里,小千代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了融入晶子的小团体,为了不再被排挤,将这个秘密,连同雪子的一片真心,一起出卖了。

现在,轮到她做选择了。

她合上素描本,郑重地递还给雪子,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雪子,这是你的秘密,也是你非常珍贵的心意。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健司君确实很优秀。但是,能画出这么优秀的他,并且赋予他如此美好神情的你,也非常、非常的了不起。”

雪子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林绫,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发出了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林绫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却并不轻松。她知道,仅仅守住这个秘密,可能还远远不够。晶子她们,是不会轻易放过雪子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夕阳下,两个瘦小的身影紧紧依偎,仿佛想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对抗这个残酷世界的微薄暖意。

而远处,校园的樱花树依旧静静矗立,只是那盛开的白色花朵,在暮色中,似乎也染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