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例行注射时,两人都沉默着。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江漓鬼使神差地低声问了一句:“今天……是除夕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沙哑。

谢凛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窗外微弱的雪光映照下,他的侧脸轮廓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冷硬了。

“嗯。” 他应了一声,很轻。

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站在那里,望着窗外被铁条分割的、飘着雪丝的夜空。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江漓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快要被药效带入睡眠时,她似乎听到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句模糊得几乎像是幻觉的话,飘进了她的耳朵:

“春天……快来了。”

江漓的心,猛地一跳。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他的表情,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那个站在窗前的背影,和那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颗微小的种子,落进了她冰封的心湖。

春天……真的会来吗?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站在窗前的男人,在雪光的映照下,脸上露出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隐忍的神情。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纸条。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正悄然转动。荆棘丛生的道路前方,似乎真的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属于春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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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关于“春天”的模糊低语,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江漓沉寂的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尽管她依旧被囚禁在这座冰冷的牢笼,尽管谢凛每晚依旧带着药箱出现,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药物带来的昏沉感减轻后,江漓的头脑开始有了一些清醒的间隙。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谢凛,观察这个她曾以为恨她入骨的男人。

她注意到,他每次注射的动作其实非常精准利落,带着一种专业医生般的冷静,尽可能减轻她的痛感。她注意到,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在她因噩梦惊醒、冷汗涔涔时,他会比平时多停留片刻,虽然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阴影里,直到她呼吸逐渐平稳。她甚至隐约感觉到,有一次在她假装睡着时,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那动作轻微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还有那些细微的生活改善:饭菜、被褥、甚至有一天,床头柜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本旧诗集,书页泛黄,但没有丝毫灰尘。她颤抖着手翻开,里面是她少女时代最喜欢的那几首叶芝和聂鲁达。这绝不可能是疗养院提供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悄然生长。那些护士的闲言碎语,真的是真相吗?如果谢凛真的只是想报复她、折磨她,何必做这些看似多余的事情?直接让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生自灭,不是更符合一个复仇者的逻辑?

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萌生:谢凛把她关在这里,会不会……是一种保护?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保护?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把她从云端拽落,扔进疯人院,让她承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痛苦,这算哪门子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