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冰寒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持续不断扎刺着陈默麻木的躯体。暗河湍急的水流裹挟着破碎的冰碴,狠狠撞击着身下这片唯一可以依附的“舟筏”——那半截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玄冰棺椁。棺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黏腻墨绿的河底淤泥,但内部那流淌着诡异血髓光泽和幽蓝寒气的冰核依旧顽强地支撑着,没有散架沉没。
陈默的半边身体浸泡在刺骨的浊水里,仅存的力气只够让他用一只手死死抠住棺椁边缘的冰棱,另一只手则本能地护住棺盖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着的灰白身影。小满整个人深嵌在冰核之中,左臂从肩至腕彻底被一层深邃、透明、散发着极寒幽蓝光晕的晶体覆盖,如同冰雕的一部分。她双眼紧闭,眼睫上凝着白霜,唯有那只未被晶化覆盖的、紧攥成拳的右手露在外面,掌心似乎嵌着半截乌黑、如同烧焦树枝般的细长物体(噬魂符残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寒冷气息如同游丝,断断续续地从冰晶深处透出。
冷。意识在冰冷和失血的昏沉中沉浮。后背肩胛骨下那块被他自己强行剜出的伤口,失去了血锁碎片的填充,此刻暴露在冰冷的河水中。皮肉翻卷的创面被激流反复冲刷,麻木过后是刀割般的剧痛,每一次水流冲击都让新生的肌理不受控地痉挛抽搐。那伤口边缘,浸泡后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泽。
就在陈默的意志即将被这无尽的冰冷和剧痛彻底磨灭的瞬间——
咻——!
一道刺破水汽的锐响撕开了暗河水流的哗哗声!
一道乌黑的、尾羽短促的影子如同致命的毒蝎,悄无声息地从远处一片茂密的、遮蔽着河面通道的芦苇荡深处射出!穿透飘荡的薄薄晨雾,角度刁钻狠辣!
直指棺盖上小满那颗被冰晶半覆盖的脑袋!
王平!
他竟如附骨之蛆般再次追至!
速度太快!快到超越了绝望的反应!
陈默的眼瞳因惊骇而猛地缩小!
他能看到那弩矢锋锐的、闪烁着幽绿毒芒的矢尖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身体本能的危机感想要扑过去遮挡,但冰冷的河水和后背撕裂的剧痛死死拖住了他!
只能发出半声破碎的嘶鸣!
“不——!!”
死亡的气息已然舔舐上冰凉的棺盖!
就在那淬毒弩矢即将撕裂晨雾、贯穿小满头颅的前万分之一秒!
异变骤起!
一直被陈默下意识紧握在左手掌心、浸泡在冰水中的那块冰冷、棱角锋锐的血锁碎片!
如同从亘古沉眠中惊醒的凶兽!猛地爆发出一股奇异的、粘稠而滚烫的吸引波!
嗡——!
这股波动的力量极其怪诞,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无形的漩涡!猛地向内吸扯!
几乎在同时!
喀啦!噗通!哗啦——!
冰棺下方的浑浊河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河底淤泥剧烈翻滚!
数截巨大、扭曲、缠满滑腻墨绿水草的沉船残骸铁骨!还有一些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刀剑碎片、铜炮断环!如同受到无形召唤!
猛地冲破河底淤泥的束缚!裹挟着粘稠的乌黑泥浆和腥臭水草!如同嗅到血腥的深海狂鲨群!
以雷霆之势狠狠撞向漂浮的冰棺底部!更准确地说是撞向陈默那只紧握血锁碎片、暴露在棺椁边缘的左手!
哐!哐!锵!!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沉重金属撞击声响彻河面!
那数截粗大锈蚀的铁骨、扭曲的炮环、残破的锐器碎片!
在接触到陈默左手附近区域的瞬间!
仿佛铁粉被巨型磁石吸引!
紧紧吸附!
层层堆积!
疯狂地裹缠!
以一种极其野蛮、完全无视物理规则的方式!
死死焊结在陈默的整条左臂!以及左侧上半身躯干之上!
如同以血肉和残骸为熔炉!强行浇筑成型!
一套狰狞、厚重、覆盖着粘稠淤泥水草、遍布锈蚀痕迹与尖锐断口的半身铁骨铠甲!在晨雾与水沫飞扬之中!
于陈默左侧身躯上!瞬间完成初塑!
更诡异的是!
那根射向小满头颅的淬毒弩矢!
在距离目标仅余寸许的致命距离!
被这股骤然从棺椁旁爆发出来的金属吸附狂潮波及!
矢尾的铁翎如同遭遇无形巨钳!
猛地一滞!
矢尖被巨力强行拉扯偏移!
噗嗤!
狠狠钉穿了冰棺边缘包裹的淤泥层!
箭头深深扎入了下方吸附堆积的铁骨之中!
弩矢尾羽剧烈颤动着,尾端沾染的幽绿毒液甩出几点水珠!
陈默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冲击力撞得向后狠狠一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棺盖上!后背伤口被剧烈挤压摩擦!剧痛如同钢锥贯脑!让他眼前瞬间发黑!
但他那条被无数沉重锈铁“焊死”的左上臂!
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非人力量!
在毒矢钉入吸附铁骨的瞬间!
“啊——!!”陈默喉咙里爆发出被激怒野兽般的咆哮!
那裹着沉重铁骨甲胄的左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带着身体猛地向前挥出!
如同挥舞着一柄远古巨人残留的碎骨断锤!
轰!
结结实实砸在了身旁棺盖外的水面上!
激起数丈高的浑浊水柱!
冰凉浑浊的河水如同瓢泼大雨,劈头盖脸浇在冰棺和陈默被沉重铁骨覆盖的身体上。水柱落下,露出被铁甲覆盖的陈默半身。
那副临时“铸造”的甲胄诡异得令人窒息。无数扭曲粗大的沉船肋条、断裂的炮管、生锈的矛戈碎片强行绞合、挤压在陈默的左肩、手臂、肋侧之上,如同寄生在他身体上的金属怪瘤!沉重无比,冰冷刺骨!左臂几乎完全失去了灵活,被锁死在那个沉重的、前端布满锈蚀断茬的金属炮管框架之中!
更可怕的是后背!
就在左肩后方那块甲胄铁骨焊接堆积最厚重、形成一个向上拱起如同龟甲瘤包的部位!
那块被陈默亲手抠出的血锁碎片!
赫然被数根扭曲的锈铁如囚笼般死死箍在核心!
此刻!
碎片表面残留的陈默血肉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碎片本身在这幽闭铁骨的环绕压制下,如同躁动的心脏般疯狂搏动、震颤!
每一次搏动,都强行驱动着那半身沉重铁甲“活”过来般发出沉闷的呻吟!
每一次搏动,都从碎片深处传递出一股粘稠滚烫的异种能量,顺着那些焊死的锈铁断口,蛮横地刺入、冲刷陈默被强行“锁”在甲胄下的左肩血肉!
滚烫!如同熔岩在骨缝里流淌!
撕裂!仿佛要将骨头的每一个角落都强行塞入滚烫的钢钉!
陈默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被甲胄强行固定的左臂更是如同被千万只毒虫啃噬!牙关紧咬,牙齿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冷汗混合着河水疯狂涌出!但那副由河底残骸强行铸成的铁甲,却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疯狂汲取着宿主的生命能量与痛楚!其表面的粘稠淤泥在高温和剧痛的“喂养”下迅速干裂剥落,露出了下方被暗红能量丝线缠绕连接的锈蚀铁骨,散发着非人间的凶戾之气!
代价远不止于此!
就在铁骨甲胄依靠陈默剧痛驱动、猛力砸出水柱的同时!
他裸露在外的、没有甲胄保护的后背肩胛下方,那个失去血锁碎片填充、深可见骨的伤口处!
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脓液混合着黑红的败血!如同被高压泵强行挤出!
猛地从伤口深处飙射而出!溅落在冰棺幽蓝冰冷的棺盖上!
嗤——!
脓血接触冰棺表面的瞬间!
如同热油浇上寒冰!
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和剧烈的白烟!
那深可见骨的后背伤口内部!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溃烂、塌陷、扩大了一圈!新生的肉芽在脓液流淌中翻卷发白,如同被强行剥离皮肤暴露的疮口!暴露的脊椎骨缝边缘都隐约可见!
痛觉!能量!转移!
甲胄的每一次驱动和力量的增强!
都仿佛在陈默的后背伤口上狠狠剜去一大块血肉!
用他的生命在支付这沉重而无情的防御代价!
“呃啊——!!!”陈默被这叠加的酷刑折磨得发出野兽般的悲号!声音凄厉绝望!身体剧烈颤抖却无法摆脱!
“好硬的龟壳子!”芦苇荡深处,王平阴冷如毒蛇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被猎物挣扎逃脱的恼怒,“看你能挡几箭!”
咻!咻!咻!
话音未落!三道乌光再次撕裂晨雾!呈品字型!一发直取棺盖小满,另两发极其刁钻地射向冰棺下方接触水面的薄弱部分!试图掀翻这最后的浮萍!
沉重的死亡压力再次袭来!左臂铁甲在碎片驱使下疯狂蠕动震颤!陈默眼中的血丝因剧痛和愤怒而爆开!意识深处只剩下一个念头——挡下它!用这身锈骨烂肉为代价!也要护住冰棺里最后的希望!
就在他即将强行催动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铁甲死扛毒箭的前一瞬!
一直被陈默左手紧握、被吸附堆叠的铁骨掩盖住大部分边缘的血锁碎片!
其外层箍死的锈铁囚笼缝隙里!
极其隐秘地!
飘出了几缕细如发丝、毫不起眼的青蓝色细线!
那是之前被甲胄强行吸附覆盖时,一同被裹缠进去的——染血断裂的绣线!是母亲王氏在寒窑为他补衣时最后未尽的针脚!是温饱的期盼与绝望守护交织的印记!
这几缕染血的青蓝绣线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脆弱。
但!
就在它们接触到那些覆盖在左臂铁甲前端锈蚀矛尖碎片边缘、因剧烈能量冲突而滚烫的金属表面的瞬间!
细线没有燃着!没有断裂!
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飘摇着……
无声无息地……
吸附、缠绕在了冰棺棺盖靠近小满身体侧、一块刚刚被弩矢钉穿、冰层崩裂裸露出来的幽蓝冰棱棱角之上!
芦苇荡中淬毒的弩矢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尖啸而来!陈默后背的伤口因剧痛再次撕裂扩大,脓血沿着脊背沟壑汩汩流淌,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滴落在棺盖上。体内被铁甲汲取的痛苦正欲再次驱动这副吃人锈铠去硬抗死劫!
然而,就在那几缕染血的青蓝丝线无声无息缠绕上冰棱棱角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初春冰河开裂的柔和波动,瞬间从丝线与冰棱的接触点荡漾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宏大,甚至不如一缕风。但当它触及到冰棱之下、小满那彻底晶体化的左臂肩头位置时——
小满左臂晶体深处,那些如同星轨般流转的深蓝幽光,似乎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同时!她那只露在冰层之外、紧攥着半截噬魂符的右手!那灰白干枯的小小指头尖!
极其难以察觉地……向内微微蜷缩了一丝!
如同沉睡中的人因耳畔低语而皱眉!
就是这丝微弱的呼应!
如同在沸腾油锅中投入了一滴冰珠!
小满身体下方那巨大的冰棺内部!
原本凝固流淌的血髓光流和幽蓝寒气骤然紊乱了一瞬!
一股更为凝聚纯粹的冰冷意念仿佛从冻结的冰核深处被引动!
噗!
噗噗!
那几根缠绕在幽蓝冰棱上、随风颤动的染血青蓝丝线末端!
毫无征兆地炸开!
几点细若尘埃、散发着微弱蓝晕的冰晶星屑悄然迸射!
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
但这几点冰冷的星屑迸射的瞬间!
正下方浑浊翻涌的河面之上!
以冰棺为圆心!
方圆十数丈范围内的水温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抽走!
哗啦——!
无数细微的冰凌如同生长的白色苔藓,在翻滚的水面下方急速蔓延、凝结!
那三道激射而至、即将触及目标的淬毒乌黑弩矢!
在距离冰棺边缘只有不到丈许距离的水面上空!
如同瞬间撞入了万载不化的玄冰力场之中!
速度锐减!
仿佛被层层无形的冰墙阻隔!
箭身、箭羽,甚至附着其上的幽绿毒液!
都在极致的低温中凝结出细密的白色霜花!
三支箭最终如同陷在无比粘稠的沥青里,耗尽了所有动能!
悬停!冻僵在距离冰棺仅有尺许的空中!
随即失去力量!
扑通!扑通!扑通!
掉落进下方正在飞速凝结薄冰的河面!
“妈的!又是这鬼寒……”芦苇荡深处传来王平气急败坏、如同被冰针扎嘴般的咒骂,还有拉动弩弦的焦躁摩擦声。
借着冰棺这自发冻结弩箭带来的短暂间隙,陈默强忍着后背伤口溃烂扩大的剧痛和铁甲噬身的折磨,操控着沉重的半身锈甲,奋力拨水,试图将冰棺拨向远处看似更平静、水草更茂密的一片水道。浑浊的河水裹着碎冰,阻力巨大。每一次左臂的划动都伴随着后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烧红的铁爪在那里搅动。
突然!
前方开阔的水面尽头!
一支庞大到遮蔽整个水道天际线的水师船队!如同一排移动的钢铁壁垒!无声地碾碎了薄薄的水雾!缓缓现出轮廓!
清一色的赤色高帆!船体包裹着厚重的铁皮!桅杆上悬挂的猩红旌旗猎猎招展!上书巨大的“徐”字在微熹的晨光下如同血染!战船两侧密集的黑色炮口如同恶兽狰狞的獠牙!数以百计的硬弩手如同钢铁森林排列船舷!冰冷的箭簇在晨光下反射着寒光!无形的肃杀和威压如同铅块,沉甸甸地笼罩了整个河道!
赤甲如林!正是徐达麾下横扫江淮的精锐水师主力!那庞大的舰队阵列,如同不可撼动的赤红山岳,彻底堵死了前方所有可能逃窜的河道!
陈默的心脏如同瞬间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沉重的铁甲左臂因为瞬间的僵硬而停止了划水,连带着他整个人和冰棺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完了!前有猛虎,后有追兵!腹背受敌!
就在这令人窒息绝望的瞬间!
嗡……!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极其微弱的……震颤感!
猛地从胸口传来!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远方猎食者惊醒!
他猛地低头!
左手紧握、被厚重铁骨甲胄压制的部位!那块如同核心引擎般搏动着的血锁碎片深处!
那股粘稠滚烫的驱动力量似乎感应到了极其遥远却又清晰存在的威胁!
毫无征兆地!
骤然变得狂乱而冰冷!
其驱动方向……
死死锁定的!
赫然!
是徐达舰队旗舰船头位置!
陈默因剧痛而浑浊的视野透过赤甲水师的森严船阵……
在庞大旗舰高耸的黑色撞角下方!
一个并不高大、却如山峙岳停的身影披着玄色大氅立于舰首!
那人微微侧头!似乎正望向冰棺漂流的方位!
一张方正面孔清晰可见!
尤其刺眼的!
是他按在船舷栏杆上的右手!
那只手的拇指上!赫然戴着一枚形制狰狞的、由不知名暗金兽骨镶嵌而成的护指!
而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物件——
一块闪烁着黯淡、却极具压迫感光泽的、如同凝固血泪般的——
琉金断块!
那形状!那琉金独有的、如同落日熔金凝固的色泽!
绝无可能认错!
是赵铁柱断肩上!那块捆绑融合的——琉金齿轮断裂的残骸!赵铁柱临终嘶吼的话语如同惊雷回响——“找徐帅……红巾在東南……!”
徐达!他竟将断臂兄弟的残骸遗物,如同战利品般持于掌心!
仿佛为了印证陈默心中滔天的悲愤!
嗡——!
胸口掌心血锁碎片似乎被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琉金残骸气息彻底刺激!
猛地一震!
一股远超前几次的、裹挟着冰冷与暴怒的强烈抽痛感!如同爆发的山洪!瞬间涌向陈默的后背伤口!
“噗——!”
陈默再也无法抑制!
一大口粘稠滚烫、带着铁锈腥气的黑血混合着内脏碎末,猛地从口中狂喷而出!
尽数浇在身下冰冷的棺盖之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彻底被黑暗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