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内院,回廊幽深曲折,如同巨兽的肠道。狂风裹挟着冷雨,抽打着悬挂在廊檐下的破旧灯笼。那几盏昏黄的光在风雨中疯狂摇曳,投下的光影在湿漉漉的墙壁和青石地面上剧烈扭曲、拉长、变形。陆青芜死死盯着那些晃动的影子,只觉得它们像无数张痛苦挣扎的鬼脸,在无声地尖叫、撕扯、融合又分离。每一次光影晃动,都仿佛有冰冷的鬼爪挠过她的心尖。她紧紧贴着陈瞑的后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掌心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空气刺激下,一跳一跳地抽痛,提醒着她门外那青紫婴尸的恐怖模样——那裂至耳根的黑嘴、那空洞流脓的眼窝、那尖锐怨毒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向前一步,脚下积水的冰冷都仿佛顺着小腿往上爬,让她浑身发冷,心惊肉跳。
陈瞑的脚步骤然停下,如同钉在地上。他手中的青铜罗盘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盘中的磁针不再是旋转,而是像濒死的蜂鸟般疯狂震颤,发出尖锐刺耳的“嗡嗡”声,几乎要挣脱轴心的束缚!罗盘沉重地、固执地指向东厢房的方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强行掰动它。
“这边!” 陈瞑的声音低沉而紧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他率先迈步,脚步迅疾却沉稳。
二人快步穿过风雨飘摇的回廊,来到东厢房前。房门洞开,腐朽的门枢在狂风的撕扯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如同垂死之人痛苦呻吟般的声响。门内,一片死寂的昏暗。借着门外透进的惨淡天光,可见室内陈设古旧破败,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的供桌上,一座残损的牌位孤零零地立着,漆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朽木的惨白底色,上面模糊的字迹勉强能辨出是“沈氏先祖”几个字。诡异的是,牌位前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如山,显然多年无人打理,然而,就在这陈灰之上,却赫然插着三支崭新的、细长的白色香烛!烛火在穿堂阴风中剧烈摇曳,明明灭灭,火苗拉得细长而幽蓝,将供桌周围映照得鬼影幢幢,更添几分阴森死气。
“不对劲!” 陈瞑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墨色的瞳孔在幽蓝烛光下锐利如鹰隼。他指尖运力,在罗盘边缘飞快一弹,一道微弱的血光自盘面符文中一闪而逝,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入东厢门槛的刹那!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陈腐气息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室内卷出,如同冰冷的鬼手拂过面颊。供桌上那三支燃烧的香烛,火苗猛地被压得几乎熄灭,只剩一点幽蓝的豆光!紧接着,只听“哐当”一声闷响!那沉重的牌位竟被这股阴风硬生生掀翻,重重摔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牌位倒下的地方,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被巧妙掩饰的方形暗格!暗格不大,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半幅的帛书。那帛书的材质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但上面用某种暗红色液体书写的字迹,却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那些字扭曲、狰狞,笔画像是在痛苦中挣扎的毒蛇,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正在蠕动的血虫,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廿年血债,婴灵索命……”**
陆青芜壮着胆子凑近一步,借着那点幽蓝烛光,勉强看清了帛书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失声惊呼:“这…这上面写的…难道是沈家二十年前的旧事?!”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陈先生!二十年前…沈家…沈家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陈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帛书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点头,声音沉重如铁:“帛书为引,怨血为证。看来沈家曾犯下滔天罪孽,如今…债主上门了!” 他的指尖已经扣住了两枚冰凉的铜钱。
话音未落!
“哗啦——!!!”
东厢房唯一一扇糊着窗纸的雕花木窗猛地从外面被撞得粉碎!木屑纷飞,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刺骨的阴风狂灌而入!一个青紫色的、肿胀扭曲的小小身影,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如同炮弹般撞破窗棂,直扑进来!正是那阴魂不散的婴尸煞!
它的目标,赫然是供桌上那卷半幅帛书!
雨水和狂风瞬间打湿了那脆弱的帛书,上面用血写就的狰狞字迹遇水迅速晕染、模糊、变形!在陆青芜惊恐放大的瞳孔中,那些晕开的血色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膨胀着,竟在刹那间幻化出无数张痛苦嘶嚎、怨毒诅咒的鬼脸!这些血色的鬼脸无声地咆哮着,带着滔天的恨意,从湿透的帛书上腾起,张牙舞爪地朝着离得最近的陈瞑和陆青芜猛扑过来!
“退!” 陈瞑厉喝一声,一把将吓懵的陆青芜向后扯开半步,同时左手掐诀,右手三枚铜钱如同电光般射出,精准地打在帛书前方!
“嗤嗤嗤!” 铜钱与扑来的血脸虚影碰撞,发出灼烧般的声响,血影一阵扭曲波动,暂时被阻了一阻。陈瞑趁机抓住陆青芜的手臂,疾步冲出东厢房门,冲入风雨交加的庭院。
庭院中早已积水成洼,浑浊的水面倒映着被狂风暴雨扭曲的飞檐斗拱和铅灰色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整个天地都仿佛被倒置,化作一片光怪陆离、充满恶意的鬼蜮。
那婴尸煞一击不中,帛书虽被雨水污损但未被毁去,它发出更加尖利怨毒的嘶鸣,小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廊柱间闪动。当陈瞑和陆青芜冲出东厢时,它猛地从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面倒吊而下,那张青紫腐烂的脸几乎与陆青芜的脸平行!
“嘻嘻嘻…眼睛…我的眼睛…” 它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扭曲,充满了令人疯狂的恶意和一种令人心寒的狡诈,“你们…找不到…都要死!嘻嘻…都得死!都得死在这里!” 它裂开的黑嘴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细长的紫黑色舌头兴奋地颤抖着。
“孽障!休得猖狂!” 陈瞑眼中寒光暴涨。他不再留手,手腕一翻,袖中瞬间滑出七枚边缘磨得锋利、刻满细密符文的古铜钱。他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玄奥的罡步,七枚铜钱如同有生命般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七道冰冷的轨迹,精准地落在婴尸煞的周围!
“叮叮叮叮叮叮叮!” 七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铜钱落地生根,瞬间形成一个直径丈许、泛着幽幽青铜冷光的困邪阵法!阵纹在地面积水中清晰显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婴尸煞牢牢锁在阵心!
然而,那婴尸煞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更加刺耳、更加癫狂的尖笑,仿佛在嘲笑陈瞑的不自量力:“嘻嘻嘻…没用的…瞎子…没用的!” 它猛地低下头,张开那布满细密黑牙的裂口,竟然一口咬住了离它最近的一枚铜钱!
“嘎吱——喀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碎裂声响起!那枚饱经岁月、蕴含法力的铜钱,竟被它硬生生咬下了一块!铜锈和细小的金属碎片从它嘴角飞溅出来。随着它的啃噬,那原本稳固的青铜冷光阵法瞬间剧烈摇晃,光芒急剧黯淡!另外几枚铜钱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当当当”几声脆响,纷纷失去灵性,滚落在地,阵法顷刻瓦解!
陆青芜看得魂飞魄散,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想起自己血液的奇异作用。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还在渗血的指尖狠狠塞进嘴里,用力咬破!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动作毫不停滞,她将染血的指尖对准阵中脱困、正欲再次扑来的婴尸煞,用尽全身力气甩去!
“滚开!你这怪物!”
几滴殷红的血珠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婴尸煞的头颅和胸口!
“滋滋滋——!!!”
血珠命中之处,如同滚油泼雪!婴尸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青紫色的皮肉剧烈翻滚、塌陷、碳化,冒出浓郁恶臭的黑烟!它痛苦地在积水中疯狂打滚,污浊的水花四溅。
“嗷——!痛!好痛!血…你的血…我要…吃了你!” 极致的痛苦让它彻底狂暴,翻滚着就要再次扑向陆青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呵呵呵…”
“嘿嘿嘿嘿…”
“嘎嘎嘎…嘻嘻…”
一阵更加阴森、更加诡异、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笑声,骤然从沈府的后宅深处、从四面八方、甚至从地底传来!那不是婴尸煞一个的声音,而是无数个!有苍老怨毒的嘶笑,有女子凄厉的尖笑,有孩童天真的咯咯笑…层层叠叠,交织混杂,形成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灵魂颤栗的恐怖声浪!这笑声仿佛带着实质的冰冷,穿透风雨,狠狠钻进人的骨髓里!
陈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抬头望向沈府深处那被风雨和黑暗吞噬的楼宇,手中的罗盘指针已经彻底疯狂乱转,几乎要从盘面上跳出来!他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陆青芜,声音低沉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
“不好!这沈府…不止一只邪祟!我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