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由一感觉自己的胃袋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海啸，余波未平。他瘫坐在社区活动中心走廊尽头那排公用长椅的最边缘，整个人如同刚从糖浆地狱爬出来的难民，脸色蜡黄，唇上毫无血色。昂贵的手工皮鞋尖还沾着几点粉红色的劣质糖水渍，他正用一片已经快捏成粉末状的消毒湿巾，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尽管那污渍早已不见了踪影。胸口挂着的便携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哀鸣，倔强地与走廊里残余的甜腻气味抗争。
“废物！还活着没？” 唐果果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丝嫌弃和那么一丁点不易察觉的关心。她溜达过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从口袋里掏出半块苏打饼干，“咔嚓”一声，清脆地咬下一角。饼干屑簌簌落下。
洛由一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发出一声带着痛楚的微弱呻吟作为回应。他现在听到“糖”字就想吐。
“瞧你那点出息！” 唐果果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数落，“一块奶油蛋糕没吃着，倒差点被口甜水送走！行了，振作点，李大妈说警察马上就到了，正经查案的人来了。” 她把“正经”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还故意瞟了洛由一一眼。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还有压低但清晰的专业对话。脚步声在门口停住，随即，两个身影出现在光线昏暗的入口。
走在前面那人，身材高大挺拔，把一件深色夹克撑得有棱有角。板寸头，浓眉紧锁，眉宇间仿佛常年堆砌着驱不散的阴云，眼神锐利得像剃刀，甫一出现，就让原本就不怎么流通的走廊空气又沉重了几分。正是洛由一的“心理阴影”——刑警马大河。他身后跟着个年轻警员，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勘查包，显得恭敬而利落。
马大河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大厅、围在角落神色各异的嫌疑人，以及走廊长椅上那格格不入的两人。当他的目光锁定在瘫成一团、口罩捂脸、胸前挂着古怪小机器的洛由一，以及洛由一脚边那个倒着的、还在往外渗粉红色液体的饮料瓶时，那浓黑的双眉猛地往下一压！
他大踏步朝洛由一走来，脚步声带着地板的震动感。唐果果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又是你？” 马大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面上，带着十二分的确认和一百二十分的不耐烦。他走到洛由一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额头的冷汗、紧攥的消毒湿巾，最后落在他脚边那个散发着廉价甜味的罪魁祸首上。
“上次翻垃圾桶，” 马大河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这次又是什么情况？混成食品安全专家了？还是免费的甜水喝太多，撑出来毛病跑这儿来碰瓷了？” 他的视线又移到桌上残余的点心和空气中弥漫的气味，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凝成实质，“这里是待勘现场！不是你吐完了躺尸的地方！站远点，别真晕倒了还得找人抬你！”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尖刺，狠狠扎在洛由一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尤其是那句“碰瓷”和上次“翻垃圾桶”，直接把他还未痊愈的手指痛感又勾了出来。他试图开口解释：“马…马警官…我是…受居委会委托…”
然而，巨大的眩晕残留、胃部的不适以及马大河迎面扑来的强大压迫感，让他的话变得结巴而混乱：“…那个…食品…中毒…我…我在调查…王阿姨她…她的酸奶…” 声音虚得如同蚊子叫。
“行了行了！” 马大河粗暴地挥手打断，如同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眼神里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来，“李大妈是你委托人？居委会是没常识还是没人了？病急乱投医找个晕甜水的来查食品安全？！”他不再看洛由一，转向身后的年轻警员，声音恢复了刻板的严肃：“小陈，封锁中心门厅，非相关人员清场。让居委会的李主任带几位‘当事人’去旁边休息室，分别做详细笔录。我要知道昨天活动流程、物料来源、摊主使用的所有食材清单、制作过程和时间点，越详细越好。”
“是，马队！” 年轻警员利落地应下，立刻开始行动。
李大妈赶紧上前配合，脸上的汗珠更多了。嫌疑人们神色各异：王阿姨依旧是满脸委屈紧张；赵茜茜轻蔑地瞟了一眼洛由一的方向，优雅地整理了下头发；钱有道神情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孙老伯则慢悠悠地跟着，手里还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根没点燃的纸烟。
洛由一被彻底无视了。马大河就像扫走了一粒碍眼的灰尘，径直走向大厅中央。他无视周围残留的点心包装和各种气味，目光如鹰隼般巡视着。他走到“甜蜜满屋”的摊位原来所在区域（虽然架子撤了，但地面上还有模糊的边界和黏腻痕迹），弯下腰，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现场勘查专用薄款）小心地捻起地面散落的一点点烘焙废料，凑近闻了闻（表情纹丝不动），随即放进证物袋。他又走向垃圾桶方向，仔细翻看着里面打包丢弃的废弃食品盒，尤其关注来自王阿姨摊位的物品。每个动作都标准、规范，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感和强大气场。
洛由一被迫挪到了活动中心大厅最边缘的一个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远离了漩涡中心（特别是远离了马大河），精神压力稍减，虽然空气里的味道依旧让他一阵阵反胃。唐果果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就靠在他旁边不远处的窗台上，继续啃她那包苏打饼干，偶尔咔嚓一声脆响，像在给这压抑的场景配乐。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在那位黑面神警官和几位嫌疑人之间来回扫视。
看到马大河用近乎刑侦大案的标准，一丝不苟地检查那些蛋糕残渣和丢弃的酸奶纸杯底，洛由一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否定后的憋屈，又像是一种微弱的不服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之前混乱中的一闪念。他深吸一口气（又引发一阵咳嗽），将视线投向被摆放在角落桌面上、作为样本封存起来的一些物品——几个用证物袋装好的问题酸奶残留纸杯底。
他那双因为过敏和惊吓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透过防护力MAX的护目镜片（还没敢摘），突然死死锁定在其中一个纸杯底的内壁边缘。
那是什么？
在杯壁接近底部的位置，干涸附着着一小滩极其细微的、不像常规酸奶残留物的东西。它不像酸奶凝固后的白浊粘稠，反而显得有些过于透明、粘稠度高，带着一点极其暗沉的、近似半凝固红棕糖浆的颜色？但又很淡，混杂在正常的酸奶痕迹里极难分辨。如果不是他那被高度洁癖和强迫症训练出来的、对“异常混合杂质”极端敏感的视线，恐怕连贴着放大镜的马大河也忽略了。
这东西…不对！
他下意识地想走近去看清楚，但马大河正俯身在那里，强大的气场让他望而却步。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查它！它不属于王阿姨的酸奶！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你只是个晕甜水的“废物”，马阎王根本不会理你…
恰在此时，赵茜茜正在隔壁的休息室门口接受年轻警员的询问。她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大厅里能隐约听见：“…是的警官，我非常注重食材安全和制作环境，所有原料都来自正规渠道进口，确保无菌操作…绝不会像某些摊位，设备陈旧、原料来源不明、卫生意识淡薄还自以为‘天然’…” 语气里的鄙夷指向性非常明确，配合着王阿姨在另一边休息室里传来的委屈辩解声（“我用的是最好的奶…”）。
唐果果刚好啃完一块饼干，听到赵茜茜那番“高高在上”的宣言，对着洛由一就低声吐槽起来，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夸张模仿和鄙夷：“啧啧啧，听那个妖精！看她那副鼻孔朝天的高贵样儿！好像全世界的蛋糕都必须跟她买的XX牌奶油锁死似的！自己用的东西就一定‘顶级’？顶什么级？废物我跟你说，就她之前显摆的那个什么鬼‘XX进口限量浓缩果汁糖浆’，包装瓶做得倒是红艳艳，跟滴血的红宝石一样唬人！我上次好奇嘛，偷偷舔了一口…” 唐果果做出一个极度嫌弃的鬼脸，“呸！什么玩意儿！巨酸无比！涩得要死！压根儿没啥果汁味儿！甜不甜苦不苦的！简直难吃炸了！连我家废物在冰箱里放了半年的过期蓝莓酱都不如！那好歹还能吃出来是蓝莓做的呢！” （她指的是洛由一洁癖制作、高糖无菌密封保存但过了最佳赏味期的库存）
“巨酸无比？压根儿没啥果汁味儿？连过期蓝莓酱都不如？”
唐果果吐槽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洛由一混沌的大脑中炸响！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他刚刚捕捉到的异常杯底残留物上！
赵茜施…进口…限量浓缩果汁糖浆…包装红艳艳…口感…巨酸无比！没味！
杯底…那个异常粘稠物…红棕色？透明？（在干涸混合状态下？）酸度高的酸奶本身就掩盖酸味…无色无味的添加物…
巨酸无比？！
洛由一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倏地从唐果果唾沫横飞的脸庞，猛地钉回桌面上那个证物袋里的杯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一阵强烈的电流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巨酸无比…浓缩汁…巨酸…透明粘稠…红棕…”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死死盯着杯底那一点异常污渍，瞳孔因为急速的思考而剧烈收缩，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之前那种模糊的、一闪而过的“不对劲”感，此刻在唐果果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带着强烈个人偏好的吐槽催化下，瞬间汇聚、成型、爆发出灼目的火花！
钱老板昨天好像提到了透明液体稳定剂？赵西施还问过…… 他猛地抬起头，寻找钱老板的身影，但马大河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精准地刺入他刚燃起的、脆弱的思路中：
“磨蹭什么？！有线索就快点憋出来！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
马大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洛由一整个笼罩。他处理完了现场初步勘验，正要去休息室继续问话，看到洛由一还傻愣在角落眼神发直，那股不耐烦再次涌上心头。
他的目光落在洛由一惨白的脸上和那双因惊骇而圆睁的眼睛上，眉头皱得更紧，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催促和一丝鄙夷：“要尿遁就滚远点！要是有想法——哪怕是你昨晚做的酸水梦——也赶紧给我倒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