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洛氏侦探事务所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硝烟气息。

不是真正的硝烟,而是多种顶级消毒喷雾与空气净化器殊死搏斗后留下的残局——复合柠檬醛的清新、雪松精油提神的凛冽、超强次氯酸的微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刚刚被强势镇压下去的奶油蛋糕甜腻味。唐果果盘腿坐在唯一幸存(未被消毒水浸泡)的客户沙发上,抱着一桶超大型号的原味薯片,“咔嚓咔嚓”嚼得震天响,像个赢了战后赌局的将军。她面前摊开着一张新到的游戏海报,眼神发亮。

办公桌后,洛由一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支极细的、带有独立紫外线消毒头的镊子,夹起一张纸巾(单层、超柔),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擦拭着刚经历过消毒水洗礼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他的动作精确到毫米级,呼吸控制得宛如在进行精密手术,额头上甚至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立刻被无菌棉签吸走)。那双手,刚刚从上一桩“酸倒牙”案子的甜腻地狱中艰难生还,过敏反应虽已消退,但十指指尖依旧泛着比周围皮肤更深的粉色,如同被微弱的火焰轻轻灼伤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触觉都可能引发神经末梢的抗议。

“喂,废物!”唐果果头都没抬,薯片嚼得嘎嘣脆,“擦个屏幕搞那么神圣干嘛?又没人指望用你那破笔记本打游戏!省点力气,该想想怎么还我那张限量版海报的钱了!就你上次喷那两斤消毒水的用量,顶得上一打海报!”

“防御性维护!”洛由一的声音闷闷的,隔着自制的过滤口罩传出来,“糖分油脂残留分子是最大的电子设备隐形杀手!会造成键盘触点氧化、屏幕涂层剥落!缩短使用寿命!增加维修成本!其污染后果比粉尘…”

“行了行了!算盘精!你那点医药费尾款够买几个新本子了!”唐果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将一枚硬币大小的薯片碎屑精准地弹向洛由一的方向。

洛由一眼疾手快(或者说,对任何可能污染源的攻击都练就了超常反应),猛地侧身躲过暗器,同时手速飙升,抄起放在触手可及的加强型消毒喷雾罐——

“呲——!!!”

一道凌厉的消毒水雾精准拦截了薯片碎屑的飞行路径,将其击落(并附带覆盖式净化那片可疑区域)。雾气弥漫开来,带着悲壮的胜利感。

“败家子!”唐果果心疼地看着被喷湿的薯片桶边缘,“那是原味的!多贵啊!”

就在这日常硝烟弥漫之际,事务所那扇能抗火箭炮(理论上)的门,被以一种非常规节奏敲响了。“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既不急促也不响亮,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节奏有点乱,力道不太稳,像是什么坚硬的拐杖头(或者…假牙?)在叩击。

洛由一和唐果果同时一愣。这节奏…不像张太太那种珠光宝气的暴发户,也不像李大妈那种风风火火的焦虑。很陌生。

唐果果蹭地跳下沙发,好奇大于警惕地去开门。洛由一却瞬间如临大敌,他猛地戴上护目镜,将防护级别提升到预警状态——未知访客=未知风险!老年人群体?!天!潜在的健康状况?未知病菌携带?社交距离管控难度增大!唾液飞沫风险指数MAX!

门被拉开一条缝。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面带愁容的女士。她梳着整齐的短发,穿着干净但略显陈旧的护工服,胸口别着一个铭牌:“夕阳红敬老院 - 刘娟”。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您好…”刘阿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请问…这里是洛由一侦探事务所吗?我…我在小区宣传栏上看到…”

“哦哦!是这儿没错!刘阿姨快请进!”唐果果立刻发挥自来熟本领,热情地要拉她进来。

“等等!”洛由一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绷感,隔着一米多远响了起来,“访客登记!初次拜访需实名认证!另外,麻烦请提供您近期的…呃…健康证明或…体温检测报告?”

唐果果恨不得一脚踹他飞出门:“废什么话!这是敬老院的刘阿姨!有正经事儿!”她不由分说,侧身让刘阿姨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洛由一几乎是同步、无声地退了一大步,完美躲到书桌后面,将自己置于安全区域。便携空气检测仪已经在指尖无声地亮起绿灯(待机状态)。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皂荚以及…某种老年人常有的、难以名状的陈旧衣物和皮肤气味混合体,随着刘阿姨的进入,无声无息地开始稀释洛由一精心培育的无菌堡垒。他的眉峰瞬间拧紧,如同嗅到了瘟疫之源。

刘阿姨被洛由一的全副武装(口罩+护目镜)和警惕姿态弄得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焦急地开了口,语速很快,带着哭腔:“洛侦探!唐姑娘!求求你们帮帮忙!这事儿太邪门了!我们敬老院的张大爷…他那副假牙…镶金边的假牙…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好好戴在嘴里…今天早上起来!没了!就那么没了!”

“假牙?”唐果果眼睛睁得溜圆,来了兴趣,“金的?值钱玩意儿?”

“值钱!对张大爷来说命都值钱!”刘阿姨急得直拍大腿,“不是金子的,是镶了一颗小金子!是他老伴生前送他的唯一念想!是能让他吃上点硬东西的依靠啊!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睡觉都放床头水杯里泡着!”

洛由一在听到“睡觉前还戴在嘴里”和“放床头水杯里泡着”时,胃里猛地翻江倒海!唾沫!口水!杯壁残留物!口腔细菌!金子在口腔和唾液中浸泡后的复杂成分污染!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地发凉、发痒!这比甜腻的蛋糕恐怖一万倍!

“没…没了?怎么没的?”他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就是这么怪!”刘阿姨拍着自己的大腿,“窗户关得好好的!门也没撬痕迹!屋里就他一个人住!跟他说过一万次假牙要收好锁好,他就是不听,说放眼皮子底下放心!现在可好!连杯子带假牙!都不翼而飞了!大爷急得直捶床,血压蹭蹭往上飚!话都说不利索了!护工都快被家属骂死了!院领导也快愁疯了!”

“被人偷了呗!”唐果果干脆地给出结论,“有人惦记张大爷的金牙!”

“可…可这也太…”刘阿姨欲言又止,“谁会半夜三更跑去敬老院…就为了偷一副假牙?还不撬门不撬窗?”她脸上写满了惶恐,“有人说是…是张大爷老伴儿显灵了?嫌他老拿假牙啃骨头磨坏了?给收走了?”她声音越来越低,带上了几分神秘兮兮的恐惧。

“咳咳咳!”洛由一被这个超现实猜想呛得直咳嗽,“唯…唯物论…社会主义…新时代…”

“甭管是人是鬼!”唐果果一拍桌子,薯片桶跟着跳起来,“废物!案子来了!专业对口!找东西你最擅长了!想想你那旺财!还有你的消毒液基金!冲!夕阳红敬老院一日游!”

夕阳红敬老院。名字听着温暖,但踏进主楼大门的那一瞬间,洛由一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感官污染的地雷阵。

混杂着消毒水、特殊护理药膏、失禁护理品、陈旧木地板、食堂飘来的炖菜味,以及无数个体散发出的、微妙的生命暮年气息的复杂空气,兜头盖脸地涌过来!每一个分子都在疯狂刺激着他敏感神经末梢!这不是“洛氏事务所”那种可以调控的浓度,这是浓度爆表的环境!

洛由一迅速拉高了自己的口罩(内嵌加厚过滤棉),开启了便携式空气净化器最高档位(嗡嗡声在空旷走廊里显得异常醒目),戴紧了护目镜,双手插在宽大的风衣口袋里,里面紧握着他最大的安全感来源——那瓶新购入的、号称“秒杀99.999%细菌真菌病毒及未知环境污染物”的超级核能消毒喷雾。

“废物!你这一身去演生化危机都不用化妆!”唐果果跟在他和刘阿姨身后,手里还捏着半袋没吃完的薯片,边走边吐槽。

他们在刘阿姨的引领下来到三楼307房间。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个略显洪亮但逻辑混乱的抱怨声。

刘阿姨轻轻敲了敲门:“张大爷?人给您请来了,别急啊!” 然后推开了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靠窗的桌子,桌边放着一把椅子。空气里除了老年公寓特有的味道,还混合着一股浓烈的…某种镇痛药膏的味道?以及一点新出炉点心的香气?

床边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身形瘦小、穿着条纹病号服的老人——张家福张大爷。他看起来焦急又虚弱,脸颊凹陷,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布满血丝。此刻,他正激动地对着一位端着小碗、试图安抚他的老奶奶喋喋不休。那老奶奶——李春芳李奶奶,穿着花色羊毛衫,虽然也头发花白,但气色看起来好很多,表情有点无奈。

“我的牙!我的金牙!没了!被人…被人割走了啊!”张大爷声音嘶哑,嘴唇因为缺牙和激动不住地哆嗦着,唾沫星子飞溅而出,“半夜…肯定有贼!爬窗户…割开我的嘴…偷走了!”他挥舞着枯瘦的手,比划着“割开”的动作。

洛由一只觉得一道无形的飞沫瀑布正朝着自己喷洒而来!他几乎是应激性地往后猛弹一步,后背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同时,口袋里的手如同条件反射般抽出了消毒喷雾罐,“呲!”一声,下意识地朝着门口(而非空气)方向,喷射出一小股防御性雾气!

白色的消毒气雾瞬间弥散开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咳咳咳…什么味道?!咳咳!”李春芳奶奶被突如其来的喷雾呛得直咳嗽。

唐果果在旁边捂住了脸(指缝里露出的眼睛写满了“我就知道!”)。

刘阿姨目瞪口呆。

张大爷更是被这“不明气体攻击”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刘阿姨赶紧打圆场,一边扶住受到惊吓的张大爷,一边用眼神示意洛由一和唐果果,“洛侦探…这…大爷他急坏了,说话有点…夸张…”

洛由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腾”地一下红了(隔着口罩没人看见),手忙脚乱地把喷雾收了回去,声音闷闷地透过口罩传出来:“防御性…嗯…空气消杀…标准流程…”

张大爷喘着粗气,惊恐又愤怒地盯着洛由一那身装备:“你…你是谁?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是不是昨晚就是你割了我的牙?!” 唾沫星子又开始酝酿风暴。

洛由一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喷雾罐。

这时,一直在旁边无奈沉默的李春芳奶奶,默默地端着她手里的小碗走了过来。碗里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刚烤好的小饼干,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她动作自然地把一块饼干递向洛由一,脸上的皱纹里挤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小同志,别怕,老头子就是嘴急。没坏人割嘴的,他的金牙…哎呀!”李奶奶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嗔怪的笑意,凑近了洛由一一点(虽然洛由一再次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没就没了,省得他老是嚼骨头弄脏床单还费牙!我看他这两天喝稀粥挺好!人都瘦了!”她语气轻松,甚至有点…微妙的解脱?

洛由一被这位李奶奶的逻辑惊呆了。丢了镶金假牙,老伴儿还挺高兴?!怕脏?

唐果果却被饼干香味吸引,凑过来:“哎,李奶奶手艺不错啊!废物不吃我吃!”

“唐果果!” 洛由一的声音带着警告——未知食物!

唐果果才不管他,眼疾手快地叼走了那块饼干,嚼得喷香:“唔!好吃!李奶奶,您这饼干比咱敬老院食堂大师傅强多了!”

李春芳奶奶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又递了一块给唐果果,然后小声说:“我们老姐几个总自己弄点小点心吃…不碍事,不碍事…” 她说着,似乎才注意到洛由一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饼干碗(其实是盯着潜在的细菌和油脂分子),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一块,递向洛由一:“小同志你也尝尝?”

看着那枚饱含着唾沫星子和老年公寓复杂空气、由李奶奶那双沾着面粉和不明油光的手递过来的饼干,洛由一只觉得五雷轰顶!他条件反射地大喊一声:“多谢好意!我不饿!” 同时猛地举起手中的超级消毒喷雾,如同举起一面无形盾牌!但他忘了拇指正压在喷嘴上!

“噗嗤——!!!”

又是一股白雾喷薄而出!虽然不是对着李奶奶,但这次精准地覆盖了洛由一眼前的区域,喷了他自己风衣前襟和那本昂贵的记录本扉页一脸!

“咳咳咳…”

“哎哟!”

“嘶——”

房间里咳嗽声、惊呼声、吸气声响成一片。

“张大爷!冷静点!我是警察!” 一个熟悉、低沉、带着十二万分不耐烦和隐隐怒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口炸响!

如同摩西分开红海,走廊里的人流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马大河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便服,夹克下是紧绷的肌肉线条,一张国字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浓黑的眉毛几乎要拧成麻绳。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房间里的混乱景象:激动得哆嗦的张大爷、一脸无奈的刘阿姨、捂着嘴憋笑的唐果果、被喷了一身消毒水狼狈不堪正在疯狂擦拭自己的洛由一、以及惊愕地望着门口的李春芳奶奶和她手里那盘饼干……

马大河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洛由一身上,以及他还在滴着消毒液的前襟上。他的嘴角向下弯出一个刻毒的弧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同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洛由一!你是不是又跑这儿来搞你那套‘洁癖驱鬼’的把戏了?!这里是案发现场!不是你的消毒实验室!看看你这德性!还有,” 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指着洛由一衣服上那块正在向下蔓延的深色水渍,“你最好解释一下,你身上那些,是打算拿去化验的嫌犯唾液样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