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沈璃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如同溺水者沉入无底深海。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被无数冰冷触须缠绕、拖拽的恐怖触感。
耳边回荡着某种非人非兽的、如同千万只昆虫同时振翅的嗡鸣，刺痛着每一根神经。
这是哪里？是死后的世界？还是空间裂缝的内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入黑暗。沈璃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难以抬起。
她拼尽全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暗的、泛着诡异紫光的穹顶。
那光芒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形成无数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金属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
“醒了？”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
沈璃浑身一颤，猛地转头！
动作太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她干呕了几声，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三步之外，那个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斗篷人，正盘膝坐在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上。
他的灰色斗篷已经破损多处，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内衬。
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薄如刀锋，下巴线条刚硬，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
此刻，他正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几分警惕的目光盯着沈璃。
而在斗篷人身旁的岩石凹陷处，昏迷的萧彻静静地躺着，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身上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缠着几道从斗篷上撕下的布条。
“这是…哪里？”
沈璃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身下也是一块类似的黑色岩石，触感冰凉滑腻，如同某种生物的鳞甲。
“裂隙囚牢。”
斗篷人简短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北狄萨满的‘虚空牢笼’。专门用来囚禁…特殊猎物的。”
裂隙囚牢？沈璃的心沉了下去。
她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所处环境的全貌——这是一个被紫色光幕笼罩的、约莫十丈见方的封闭空间。
地面和“墙壁”都是由那种诡异的黑色“岩石”构成，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紫色纹路，随着光芒的流动而明灭不定。没有门窗，没有出口，完全封闭！
他们被北狄萨满囚禁在了空间裂隙中的牢笼里！
“你…是谁？”
沈璃警惕地盯着斗篷人，手指悄悄摸向腰间——匕首还在！青铜匣和令牌也依旧贴身藏着。
斗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摘下了那半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与萧彻有七分相似、却更加沧桑刚硬的脸！
右眼完好，左眼却是一颗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义眼，下方一道狰狞的伤疤斜贯脸颊，如同蜈蚣般扭曲可怖！
“萧…？”
沈璃倒吸一口冷气！这张脸，与老镇北侯萧烈有八分相似！是萧彻的…叔叔？兄长？
“萧远山。”斗篷人——现在应该叫萧远山了——声音低沉，“萧彻的…大伯。”
大伯？！沈璃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信息。
萧彻确实曾提过，他父亲萧烈有一位长兄，二十年前在北境与北狄的大战中失踪，尸骨无存，被追封为忠勇侯。
没想到…竟然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这里？！
“你…不是死了吗？”沈璃下意识地问。
萧远山那只完好的右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死了？呵…比死更惨。”
他指了指自己的义眼和伤疤，“北狄的‘虚空祭坛’…可比地狱恐怖多了。”
虚空祭坛？沈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词。
但不等她追问，萧远山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她的胸口——准确地说，是藏着青铜匣的位置！
“把‘天工秘匣’交出来。”
他的声音骤然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空气瞬间凝固。沈璃全身的肌肉绷紧，手指悄悄扣住了匕首。
萧远山救他们，果然是为了青铜匣！
“凭什么？”
沈璃的声音同样冰冷，毫不退缩地迎上萧远山的目光，“这是我沈家之物。”
“沈家？”
萧远山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恍然大悟，“你是…沈铸的女儿？”他上下打量着沈璃，眼神复杂起来，“难怪…难怪能开启‘天工阁’的星图传送。”
他知道天工阁？！沈璃心中警铃大作！萧远山对沈家的了解，远超她的预期！
“沈姑娘，”
萧远山的声音突然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恳切；“我并非觊觎你沈家之物。但‘天工秘匣’关系重大，北狄萨满一脉追寻它已有二十年！如今我们被困‘裂隙囚牢’，只有借助秘匣的力量，才有可能逃脱！”
“逃脱？”沈璃冷笑，“然后呢？你会把它还给我？”
萧远山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会带它去该去的地方…交给该保管它的人。”
“谁？”
“一个…能终结这一切的人。”萧远山的目光飘向远处，那只灰白的义眼在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沈璃的心沉了下去。萧远山明显有所隐瞒。
她不可能将青铜匣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立场可疑的“大伯”！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一声微弱的呻吟打破了僵局。
萧彻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了几秒，才逐渐聚焦。
当看清萧远山的面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着，发出不可置信的低喃：“…大…伯…？”
“是我，孩子。”
萧远山的表情瞬间软化，独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二十年了…你长大了。”
萧彻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萧远山按住肩膀：“别动！伤口会崩裂。”
“你没死…为什么…不回家？”
萧彻的声音虚弱却执拗，眼中满是困惑和隐隐的愤怒，“父王…到死都以为你战死了！”
萧远山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一瞬：“我不能回去…至少，在完成‘任务’之前不能。”
他看向沈璃，意有所指，“现在，我们都被卷进来了。”
任务？什么任务？沈璃敏锐地注意到，萧远山说这话时，那只灰白的义眼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紫色光芒？！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沈璃悄悄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了青铜匣。匣体冰凉，但三枚“界标”令牌却在疯狂震动，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大伯…这些年…你在哪里？”
萧彻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萧远山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彻和沈璃，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诡异的怜悯？
“在‘他们’那里。”
萧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影月教’的祭坛下…在虚空与现实的夹缝中…在…‘祂们’的注视下。”
影月教？！沈璃浑身一颤！这是北狄最神秘、最邪恶的萨满教派，据说掌握着沟通“虚空异神”的禁忌之术！
“你…投靠了北狄？！”
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不，孩子…不是我投靠他们。”萧远山苦笑着摇头，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悲哀，“而是他们…改造了我。”
随着这句话，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颗灰白色的…“义眼”！
眼眶中露出的，不是空洞，而是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诡异紫光的…“东西”！
那像是一团有生命的紫色雾气，又像是一簇跳动的冰冷火焰，中心处有一个如同瞳孔般的黑色竖缝，正死死盯着沈璃和萧彻！
“虚空之眼…”萧远山的声音变得扭曲失真，“影月教大萨满的‘恩赐’…也是诅咒。”
沈璃的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吐出来！那“眼睛”散发出的气息，与撕裂空间、将他们囚禁在此的紫色裂缝如出一辙！
邪恶、冰冷、充满扭曲的压迫感！
萧彻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强撑着坐起身，挡在沈璃前面，声音嘶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天工秘匣’。”
萧远山的声音恢复了冷静，那只恐怖的“虚空之眼”直勾勾地盯着沈璃的胸口，“沈姑娘，把它给我。
你们无法理解它的真正用途…也不知道它带来的危险。”
“危险？”沈璃冷笑，“
比如被你们这些投靠北狄的叛徒追杀？”
萧远山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痛苦：“你不明白…‘影月教’已经渗透到了胤朝高层！
东海公慕容氏、岭南王赵氏…甚至你们沈家的灭门…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们寻找‘天工秘匣’二十年，就是为了打开‘虚空之门’，迎接‘祂们’降临！”
沈璃如遭雷击！慕容氏勾结北狄她已猜到，但沈家灭门…也与影月教有关？！
“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把它交给你！”沈璃厉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为影月教做事？！”
萧远山沉默了片刻，那只恐怖的“虚空之眼”突然剧烈收缩了一下，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
他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
“听着…时间不多了…‘祂们’已经感知到秘匣的位置…这座囚牢…很快就会…”
他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啊…不行…不能让他们…控制我…”
“大伯？！”
萧彻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痛苦挣扎的萧远山。
“快…走！”
萧远山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刻满符文的骨片，狠狠按在自己的“虚空之眼”上！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萧远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但那“虚空之眼”的光芒确实被暂时压制住了！
“拿着这个！”
他颤抖着将骨片扔给萧彻，“能暂时干扰…囚牢的禁制！用‘界标’令牌…打开通道！快！”
萧彻接住骨片，上面刻着的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与周围的紫色光幕形成鲜明对比。
“那你呢？”萧彻急问。
“我…走不了了…”
萧远山苦笑着摇头，“‘虚空之眼’已经与我融为一体…一旦离开囚牢，影月教的大萨满会立刻感知到…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沈璃看着萧远山痛苦却决绝的表情，心中的怀疑稍稍动摇。难道…他真的在对抗影月教？
“相信我…孩子…”
萧远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去找…‘守夜人’…告诉他们…‘月蚀将至’…”
话音未落，他的“虚空之眼”突然再次爆发出刺目的紫光！
萧远山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声音也完全变了调，如同金属摩擦：
“叛徒…必须…清除！”
那只“虚空之眼”疯狂转动着，锁定了沈璃！
萧远山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猛地朝她扑来！
“小心！”
萧彻怒吼一声，强忍伤痛，猛地将沈璃推开！自己却被萧远山扑倒在地！
“杀…了…你们…”
被控制的萧远山声音扭曲变形，双手如铁钳般掐住萧彻的脖子！
那只“虚空之眼”中射出一道紫色光束，直刺萧彻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
沈璃猛地掏出青铜匣，将一枚“界标”令牌狠狠拍在匣体表面的云雷纹路上！
嗡——！！！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中，令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蓝光！
匣体表面的纹路全部亮起，如同一张精密的光网，瞬间笼罩了整个囚牢空间！
紫色光幕与蓝色光网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整个“裂隙囚牢”开始剧烈震动，黑色“岩石”表面出现无数龟裂，紫色血管般的纹路寸寸断裂！
“啊——！！！”
被控制的萧远山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掐住萧彻的手松开了，痛苦地捂住“虚空之眼”，在地上疯狂翻滚！
“走！现在！”
沈璃冲过去扶起萧彻，将青铜匣对准囚牢中央最薄弱的一点！
匣体射出一道蓝色光束，在虚空中撕裂出一个不断旋转的、边缘闪烁着电光的幽蓝旋涡——是通道！不稳定的通道！
“大伯！”
萧彻挣扎着想要去拉萧远山。
“别管我！走！”
萧远山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吼道，“记住…‘守夜人’…‘月蚀将至’…！”
话音未落，整个囚牢的顶部突然崩塌！一只由紫色能量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手掌”，如同天神降罚般，从虚空中狠狠拍下！
“快走——！！！”
萧远山用尽全力，将萧彻推向蓝色旋涡！
沈璃和萧彻踉跄着跌入旋涡！在最后一刻，沈璃回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萧远山站在崩塌的囚牢中央，仰头直面那只拍下的紫色巨掌，独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
“…终…于…自由…了…”
轰——！！！
紫色与蓝色的光芒在身后爆裂！
天旋地转中，沈璃只感觉萧彻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狂暴的空间乱流裹挟着，抛向未知的彼岸！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前的最后一瞬，沈璃恍惚间看到，蓝色旋涡的边缘，一道穿着灰色斗篷、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身影，似乎也趁机冲了进来…是萧远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