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是沈璃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不再是狂暴的空间乱流，不再是诡异的紫色囚牢。
身下是坚硬冰冷、带着水汽的石板，空气沉闷凝滞。她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头顶是熟悉的、布满蛛网和湿滑苔藓的石壁。
微弱的光线从前方拐角处透来，映照出狭窄通道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淡淡药草的味道…
是靖安侯府地下的那条密道！他们竟然被传送回了云州！
回到了沈璃最熟悉、也最隐蔽的据点之一！
“咳…咳咳…”
身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沈璃猛地转头！萧彻就躺在她身旁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前的绷带再次被血染红，显然空间传送撕裂了他本就未愈的伤口。
但他还活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正艰难地睁开，带着一丝茫然和警惕，扫视着周围。
“我们…回来了？”
萧彻的声音嘶哑虚弱。
“嗯！是府里的密道！”
沈璃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挣扎着坐起身。
她立刻检查萧彻的伤势，情况很糟，失血和高热再次袭来。
“撑住！我去取药！”
她扶着冰冷的石壁站起，脚步虚浮地向密道深处走去——那里有她早年储备的应急药品和少量食物。
密道内异常安静，只有她和萧彻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水滴落下的单调回响。
然而，越靠近储藏点，沈璃的心就越往下沉。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淡淡的腥膻气？
她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肌肉绷紧，手悄悄按在了腰间匕首上。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储藏点那个不起眼的壁龛被人暴力撬开了！
里面储备的金疮药、绷带、干粮被洗劫一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瓶和凌乱的脚印！更触目惊心的是，壁龛旁边的石壁上，溅着几大片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
角落里，还丢弃着一件被撕破的、沾满血污的粗布衣裳——正是“织锦阁”在云裳坊外围眼线常穿的样式！
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
沈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云州据点暴露了！“织锦阁”很可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在凌乱的现场搜寻。
幸运的是，在一个被踢到角落的破木箱夹层里，她找到了一小包幸存的止血散和几块用油纸包好的、尚未被发现的肉干。这简直是救命稻草！
沈璃立刻返回萧彻身边，用仅存的药粉重新为他处理崩裂的伤口，又将肉干撕成小块，喂他勉强吃下一点补充体力。
“外面…情况不对。”
沈璃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担忧，“密道被入侵过，我们的人…可能损失惨重。‘织锦阁’…恐怕暴露了。”
萧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尽管虚弱，那股属于统帅的冷冽气场再次浮现：
“北狄人？还是…慕容氏？”
“都有可能。甚至…”
沈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影月教。”这个名字如同毒刺，深深扎入两人的心中。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密道深处更幽暗的方向传来！
不是一个人！而且…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
有人来了！而且不是“织锦阁”的人！他们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密道深处！
沈璃和萧彻瞬间屏住呼吸！沈璃迅速吹熄了手中微弱的火折子，两人紧贴着冰冷的石壁，隐藏在拐角的阴影中。
沈璃的匕首已悄然出鞘，萧彻也强撑着摸向了腰间那柄普通的备用战刀（黑匕已失）。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压得极低的交谈声，用的是…北狄语！
沈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是北狄人！
他们竟然已经完全控制了靖安侯府的地下密道？！那地上…云州城岂不是…
两个穿着北狄斥候皮甲、手持弯刀的身影出现在通道的另一端。
他们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
沈璃握紧了匕首，手心沁出冷汗。以她和萧彻现在的状态，对付两个精锐斥候，胜算渺茫！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道极其细微、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沈璃和萧彻头顶的黑暗处响起！
噗！噗！！
两名北狄斥候的咽喉处，瞬间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暗器？！有人帮他们？！
沈璃和萧彻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目光迅速投向暗器射来的方向——密道顶部一处不起眼的通风口！
通风口狭窄的缝隙后，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的致命袭击从未发生过。
沈璃心中念头飞转。能在这种地方精准射杀北狄斥候，还能不被发现…难道是“织锦阁”残存的暗卫？或者…是萧远山提到的“守夜人”？
她示意萧彻保持安静，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她仔细检查了通风口下方，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极其小巧、通体乌黑、没有尾羽的钢针——正是刚才的杀人凶器。
而在钢针旁边，有人用尖锐的石块，在坚硬的石壁上，极其仓促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一个燃烧的火焰图案，火焰中心，刻着一个“烬”字！
烬！烬明计划的“烬”！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她和萧彻在北境结盟时，为了“烬明计划”设计的秘密联络暗记！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知晓！
盟友！是盟友！
就在沈璃心中稍定，准备尝试用暗记回应时——
“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猛地从密道更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铿锵声和北狄语的怒喝！
不好！留下暗记的人被发现了！
沈璃和萧彻脸色剧变！没有犹豫，沈璃扶起萧彻，两人强撑着伤势，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打斗声来自密道中段一处较为宽敞的岔路口。当沈璃和萧彻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
地上躺着三具北狄斥候的尸体，死状与之前两人相同，都是咽喉被钢针洞穿。
而在尸体中间，一个穿着深灰色夜行衣、身形瘦削矫健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左肩插着一支弩箭，鲜血正顺着箭杆不断滴落。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黑衣人猛地回头！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看到沈璃和萧彻，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谁？”沈璃低喝，匕首横在身前。虽然对方杀了北狄人，还留下了“烬”字暗记，但在这种环境下，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扔了过来。
沈璃警惕地接住。入手冰凉，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
令牌材质非金非铁，正面刻着一只向下俯视的眼睛，眼睛下方是一行细小的古篆——“守夜人·丙七”！
守夜人！萧远山临终前让他们寻找的“守夜人”！
“丙七？”萧彻强忍着伤痛，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衣人，“你是‘守夜人’？萧远山让我们找你！”
黑衣人（丙七）面具后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确认了身份。
他挣扎着站起身，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沙哑：“侯爷…他…？”
“大伯…可能牺牲了。”
萧彻的声音低沉而痛苦，“在‘裂隙囚牢’，为了掩护我们逃脱。”
丙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面具下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沉默了几秒，才嘶哑道：“…知道了。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身就要带路。
“等等！”沈璃急声道，“云州现在什么情况？‘织锦阁’怎么样了？靖安侯府呢？”
丙七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浓重的寒意：“云州…三天前已落入东海公慕容氏之手。
慕容氏对外宣称是‘奉旨平叛’，实则勾结北狄‘影月教’！靖安侯府被查抄，‘织锦阁’在云州的据点…十不存一，死伤惨重。他们…在找你和‘天工秘匣’。”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噩耗，沈璃还是如遭重击，眼前阵阵发黑！
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朝夕相处的伙伴…慕容氏！影月教！血海深仇又添一笔！
“那…镇北侯府在北境的势力呢？”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北境…”丙七的声音更加沉重，“玄甲军粮道被慕容氏切断，又遭北狄主力猛攻，损失惨重，被迫收缩防线。”
“世子…您的失踪，让军心大乱。现在…是副将周昂在勉力支撑。”
内忧外患！玄甲军危在旦夕！萧彻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胸前的伤口因情绪激动再次洇出血迹。
“走！”
丙七不再多言，捂着肩头的箭伤，快步向密道更深处走去，“我知道一条通往城外的隐秘路径。先离开云州，再图后计！”
沈璃扶着萧彻，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和愤怒，紧随其后。现在，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希望！
丙七对密道极其熟悉，带着他们在如同迷宫般的岔路中快速穿行，避开了几处可能被北狄人控制的哨点。
他的步伐虽然因箭伤而有些踉跄，但依旧沉稳有力。
“守夜人…到底是什么？”
沈璃忍不住低声问道。
丙七沉默了片刻，才简略回答：“一群活在阴影里，对抗‘影月’的人。侯爷（萧远山）…曾是我们的‘烛龙’。”
烛龙？沈璃心中一动。萧远山在“守夜人”中地位似乎不低。
“他让我们传信，‘月蚀将至’…”萧彻喘息着补充道。
听到“月蚀将至”四个字，丙七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倏然回头，面具孔洞后的眼神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
“月蚀…将至？！”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侯爷…他…他真的这么说？！”
“是！他最后的话！”萧彻沉声道。
丙七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着，肩头的箭伤因为激动而涌出更多鲜血。
“完了…全完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月蚀’…是影月教召唤‘虚空之眼’本体的仪式…他们…他们竟然快要成功了？！
侯爷用命换来的消息…竟然是这个？！”
虚空之眼本体？！沈璃和萧彻也倒吸一口冷气！
仅仅是寄生在萧远山身上的一只“眼睛”就如此恐怖，其本体降临…那将是何等灾难？！
“必须…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永夜灯塔’！立刻！”
丙七猛地站直身体，语气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计划改变！我不能送你们出城了！
你们自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有一道暗门，推开就是城外乱葬岗！出去后，立刻往北！
去黑风岭！那里…或许还有我们的人！”
他飞快地指着前方一条更加狭窄幽暗的岔路，语速急促：“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一直跑！”
“那你呢？”沈璃急问。
“我？”丙七惨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皮囊，里面传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我去给那些杂碎…放一场‘烟花’！为你们…也为侯爷…争取点时间！”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回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丙七！”萧彻低吼一声，想要阻拦，却牵动伤口，咳出一口鲜血。
“走！”
沈璃一咬牙，知道这是丙七用命换来的机会！
她搀扶着萧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丙七指引的岔路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很快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几声沉闷的爆炸轰鸣！
火光甚至短暂地照亮了身后的通道！
沈璃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抓住萧彻的手臂，在黑暗中拼命奔跑！丙七的“烟花”…是用生命点燃的！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丙七所说的那道暗门——一块与周围石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石板。
沈璃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月光瞬间灌入！
外面，果然是荒凉寂静的乱葬岗！残破的墓碑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着钻出密道，滚倒在冰冷的荒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失去同伴的悲痛交织在一起。
云州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和混乱声隐约传来。丙七的“烟花”，显然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黑风岭…在北边…”
沈璃喘息着，辨认着方向。萧彻已经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挣扎着准备起身，继续向北逃亡时——
嘶…嘶…
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沈璃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回头！
只见月光下，距离他们不足十步远的一座残破墓碑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穿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削尖的下巴。
那人双手拢在袖中，姿态闲适，仿佛在欣赏月色。
但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般充满恶意的气息，正从他身上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锁定了沈璃和萧彻！
沈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青铜匣内的“界标”令牌在疯狂震动、发烫！这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警告！
那人缓缓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一双闪烁着妖异紫芒的眼睛，如同黑暗中亮起的鬼火，死死地盯住了沈璃！
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进两人的耳中：
“沈姑娘，萧世子…我们又见面了。把‘匣子’…交给本座。本座留你们…全尸。”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沈璃和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将他们彻底冻结！
这声音…分明就是在裂隙囚牢中，控制着萧远山、被骨片压制前发出的那个…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无情的扭曲之声！
影月教的大萨满？！他竟然…亲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