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部:迷失的星辰

卷一:异界降临

第七章:古老的回响

那个由细藤精心编织、点缀着彩色石子和奇异羽毛的小小手环,此刻正静静地戴在凌思远的手腕上。它并不华贵,甚至有些粗糙,但对于凌思远而言,这份礼物的意义,远超过他所见过的任何地球上的奇珍异宝。

“朋友……”

这个由伊芙莉娅用她那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清晰地赋予他的新身份,如同在漆黑的宇宙航道中,为他点亮了一盏微弱却温暖的导航灯。它驱散了他内心深处一部分因迷失和孤独而滋生的寒意,让他第一次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归属的可能。

自从那一天起,凌思远能明显感觉到,伊芙莉娅对他的态度,以及整个星语者聚落对他的氛围,都发生了一些微妙而积极的变化。

伊芙莉娅依旧每天都会来他的树屋,为他带来食物和清水,继续他们的语言和文化交流。但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最初的审慎与小心翼翼,多了几分朋友间的熟稔与信赖。她会更主动地与他分享一些关于星语者部落的趣闻,模仿一些族人的滑稽动作逗他开心,甚至在他因为学习语言而感到沮丧时,用她那尚不熟练的“混合语”夹杂着温柔的星语者歌谣来鼓励他。

而聚落里的其他星语者,尤其是那些年轻一些的,在伊芙莉娅的无形影响下,对凌思远的戒备之心也大大降低。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将他视为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偶尔在聚落边缘活动时,会有几个胆大的星语者少年,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然后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甚至会学着伊芙莉娅的样子,用生硬的音调喊他一声“凌希源朋友”。

这些微小的善意,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滋润着凌思远那颗因坠落异星而备受冲击的心。

得益于这种氛围的改善,凌思远被允许活动的范围,也从最初仅限于树屋及其周边的一小块区域,逐渐扩大到了整个聚落的外围。当然,每一次外出,伊芙莉娅依旧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既是向导,也是监护,更是他与这个陌生世界沟通的桥梁。

这让他有机会更深入地观察和了解星语者们的文化习俗与信仰体系。

在一个双月同升(启示星有两颗一大一小的天然卫星,它们共同在夜晚的天空展现清辉,被星语者们分别称为“银姆”和“青子”)的夜晚,聚落中央的巨树之下,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所有的星语者,无论老幼,都围坐在篝火旁,气氛庄重而热烈。

伊芙莉娅告诉凌思远,这是他们族群一年一度的“星祈之夜”,是他们向星辰与“星魂”表达敬意、祈求庇佑的重要节日。

凌思远被允许在相对外围的区域,与伊芙莉娅一同观礼。

他看到,凯恩长老身着一件比平时更加繁复华丽的、用无数发光羽毛和奇异宝石点缀的深色祭祀长袍,手持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水晶的古老木杖,站在篝火的最前方。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肃穆与神秘。

随着凯恩长老口中吟诵起悠长而古奥的歌谣,其他的星语者们也随之应和。他们的歌声,时而低沉如大地深处的脉动,时而高亢如穿透云霄的鹰唳,时而又婉转如林间清泉的低语。那并非凌思远所能理解的语言,但其中蕴含的情感——敬畏、感恩、祈愿——却能清晰地透过音律传递到他的心中。

一些年轻的星语者男女,赤着双脚,在篝火旁跳起了奔放而原始的舞蹈。他们的舞姿模仿着森林中各种动物的形态,模仿着风的吹拂、水的流淌、树木的生长,充满了对自然的崇敬和对生命力的赞美。

在仪式的最高潮,凯恩长老将手中的水晶木杖高高举起,指向天穹中那两轮皎洁的月亮和漫天的星辰。刹那间,凌思远感觉到,周围空气中的“星魂”能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向那根水晶木杖汇聚!

无数细碎的、如同钻石尘埃般的各色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萦绕在水晶木杖的顶端,形成一个璀璨夺目的光球。那光球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能量波动,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晕之中。

所有的星语者都虔诚地低下了头,口中吟诵着统一的祷文。

凌思远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这已经不是他之前见过的、伊芙莉娅或凯恩长老对单一植物施展“星魂”的小打小闹,这是一种……群体性的、大规模的能量共鸣与引导!这种力量,虽然看起来不如地球上的科技武器那般具有毁灭性,但其中蕴含的对宇宙本源能量的深刻理解和运用,却足以让任何一个地球科学家感到汗颜。

仪式结束后,篝火晚会进入了更轻松愉悦的阶段。星语者们开始分享各种美味的烤肉(来自于那些被他们“放牧”的节肢动物,味道出奇地鲜美)、香甜的果酒(用某种发光浆果酿制而成),以及各种凌思远叫不上名字的特色小吃。

伊芙莉娅也为凌思远端来了一份食物和果酒。她指着那些在篝火旁欢笑、交谈、分享食物的族人,对凌思远轻声说道:“我们……星语者……是一家人。星辰……是我们的指引。星魂……是我们的生命。”

凌思远默默地听着,心中对这个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种族,又多了一份理解和敬意。

通过这些观察和与伊芙莉娅的交流,凌思远也逐渐了解了星语者社会的一些基本结构。凯恩长老,无疑是整个部落的精神领袖和最高决策者,他不仅拥有最强大的“星魂”感知和运用能力,也掌握着部落最古老的智慧和传承。而在凯恩长老之下,似乎还有一个由几位年长且经验丰富的星语者组成的“长老会”,共同商议部落的重大事务。

伊芙莉娅,虽然年轻,但在族群中似乎也拥有着特殊的地位。凌思远注意到,不仅年轻一代的星语者对她颇为尊敬和信服,就连一些年长的族人,在与她交谈时,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期许和看重的神色。他隐隐感觉到,伊芙莉娅或许是凯恩长老选定的……下一代领袖的培养对象?

至于普通族人,则根据各自的特长和兴趣,分担着不同的职责。有负责巡逻警戒、保护聚落安全的“守护者”;有精通草药、治疗伤病的“疗愈者”;有擅长编织、制作工具的“匠造者”;还有像伊芙莉娅这样,对“星魂”有着特殊感应力,负责与自然沟通、传承知识的“传承者”或“低语者”。

这是一个分工明确、互助合作、高度依赖集体智慧和力量的社会体系。虽然没有地球上那种复杂的法律条文和权力机构,却依靠着共同的信仰、古老的传统以及对“星魂”的敬畏,维持着整个部落的和谐与运转。

随着信任的加深,凌思远也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一些科学知识,以更系统的方式介绍给伊芙莉娅,甚至通过她,传递给一些对外界事物抱有好奇心的年轻星语者。

他用树枝和石子,在地上摆放出太阳系的九大行星(在他离开地球时,冥王星尚未被降级,他依旧习惯性地将其视为大行星之一)模型,向他们解释行星围绕恒星运转的基本原理。他画出原子核与电子的结构示意图,试图解释物质构成的微观奥秘。他甚至尝试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光速、黑洞这些宇宙学概念。

对于这些超越了他们认知范围的“异界知识”,星语者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年轻的星语者听得津津有味,眼中闪烁着对宇宙奥秘的向往。而一些年长的,则对此抱有怀疑甚至警惕的态度,他们似乎认为,这些过于“物质化”和“结构化”的知识,可能会干扰他们对“星魂”的感知和信仰。

凯恩长老对此,则表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默。他从不阻止凌思远向族人(主要是伊芙莉娅)传授这些知识,但有时也会在旁边默默地观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凌思远明白,文化与认知的融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所能做的,只是播下一颗小小的种子,至于这颗种子能否在这个以“星魂”为根基的世界里生根发芽,则取决于太多的未知因素。

而他自己,对“星魂”的探索,也从未停止。

他将每天观察到的、与“星魂”相关的现象,以及伊芙莉娅和凯恩长老的只言片语,都仔细地记录在他那些用树叶制成的“笔记本”上。他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构建理论。

他发现,星语者们在使用“星魂”时,似乎非常依赖某种“媒介”或者“仪式”。比如凯恩长老的水晶木杖,伊芙莉娅吟唱的歌谣,以及他们身上佩戴的那些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饰物。这些媒介和仪式,是否能够增幅或引导“星魂”的能量?

他又注意到,星语者们对天象的变化似乎也异常敏感。在双月同辉、星光明亮的夜晚,他们施展“星魂”的力量似乎会更强一些;而在阴雨连绵、星月无光的时候,则会相对减弱。这是否意味着,“星魂”的能量来源,与宇宙中的星辰辐射有关?

他还大胆地猜测,星语者们那种与生俱来的、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或许并非单纯的经验积累,而是他们能够通过“星魂”直接感知到其他生命的“意识”或“情绪波动”?

这些问题,如同一个个巨大的谜团,深深地吸引着凌思远。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星语者们的一些简单的冥想和吟唱方式,试图亲身体验那种“与星辰共鸣”的感觉。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感知到伊芙莉娅和凯恩长老所描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星魂”能量。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似乎与这个世界的“频率”格格不入。

伊芙莉娅安慰他说,感知“星魂”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和长年累月的修行,并非一蹴而就。她还告诉他一个星语者中流传已久的说法:“异界之魂,其光各异。或与星同尘,或另辟星河。”这句话似乎在暗示,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与“星魂”的连接方式也可能完全不同。

尽管如此,凌思远并没有放弃。他坚信,任何一种现象,背后都必然有其科学的或至少是逻辑自洽的解释。只是他目前掌握的信息和工具,还不足以揭开“星魂”的神秘面纱。

就在凌思远逐渐适应了在星语者部落的生活,与伊芙莉娅之间的友谊也日益深厚,对“星魂”的研究也初见端倪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开始悄然笼罩在这片宁静祥和的山谷之上。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那些对自然变化最为敏感的星语者“疗愈者”和负责巡逻的“守护者”。

他们发现,在聚落外围的一些区域,某些原本生长茂盛的药用植物,开始无缘无故地出现叶片枯黄、能量衰退的迹象。一些平日里很活跃的小动物,也变得焦躁不安,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迁徙。

起初,这些现象并未引起太大的重视,毕竟,森林的生态总是在不断变化。

但随后,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一天傍晚,伊芙莉娅带着凌思远从聚落外的一条小溪取水回来时,凌思远敏锐地注意到,伊芙莉娅的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伊芙莉娅?”他用已经比较流利的星语者语言问道。

伊芙莉娅指着溪流上游的方向,秀眉微蹙:“溪水……味道……不对。星魂……微弱。”

凌思远心中一凛。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溪水有什么异常,但伊芙莉娅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星语者对“星魂”的感知,远比他的五感要敏锐得多。

他们沿着溪流向上游走了一段距离。很快,凌思远也发现了问题。

在一段溪流的岸边,原本应该覆盖着青翠苔藓和灌木的区域,此刻却出现了一片约莫十几平方米的、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的焦黑土地!那里的所有植物都已彻底枯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腐败气息。

更让凌思远感到不安的是,当他试图靠近那片焦黑土地时,他胸前佩戴的一个从实验舱残骸中找到的、唯一还能勉强工作的微型环境感应器(它能检测一些基本的辐射和能量波动,虽然精度已经大大降低),竟然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却清晰可辨的“滋滋”声!

这是……能量异常的警报?!

伊芙莉娅也察觉到了那片土地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她拉住凌思远,示意他不要再靠近,她那双美丽的紫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恐惧和厌恶。

“死亡……阴影……这里……”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某些古老的传说或警告。

凌思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绝非普通的自然灾害。这种对生命能量的彻底剥夺和毁灭,这种连“星魂”都为之衰退的诡异现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穿越时空裂痕时,所看到的那些代表着宇宙原始混沌和湮灭力量的恐怖景象。

难道……那场失败的实验,所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其影响已经开始波及到这个遥远的宇宙角落?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瞬间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聚落的方向,再次响起了那代表着警示和召集的尖锐号角声!

这一次,号角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都要……凄厉!

伊芙莉娅脸色一变,她立刻拉起凌思远的手:“快!回部落!有危险!”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山谷聚落的方向奔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回聚落时,发现整个部落都已陷入一片紧张而混乱的气氛之中。所有的星语者,无论老幼,都聚集在中央的巨树之下,脸上充满了惊慌和不安。

凯恩长老站在最高处,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几位负责巡逻的“守护者”正在向他急切地汇报着什么,他们的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些轻微的伤痕。

伊芙莉娅立刻上前,向凯恩长老询问情况。

片刻之后,她带着无比凝重的表情回到了凌思远身边。

“聚落西边的森林……也出现了那种‘死亡阴影’……而且范围更大……”她顿了顿,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沙哑,“而且……守护者们……在那里……遭遇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黑色怪物……”

黑色怪物?死亡阴影?

凌思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那件事情,或许……已经开始发生了。

这个宁静祥和的异星世界,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而他,这个来自地球的“异客”,又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看着身边因为恐惧和担忧而微微颤抖的伊芙莉娅,又看了看那些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助的星语者们。

他知道,他不能再袖手旁观。

尽管他依旧弱小,尽管他对这个世界的法则依旧知之甚少。

但,作为伊芙莉娅的朋友,作为被这个部落接纳的一员,他必须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为了守护那份在他最绝望时,所感受到的、跨越了宇宙的善意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