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介绍自己在一家市级图书馆的古籍修复部工作,日常与那些沉睡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故纸堆、残卷、孤本打交道,用镊子、浆糊和无限的耐心,试图对抗时间的侵蚀。
“很安静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我评论道,心想这职业与她周身的气质倒是无比契合。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沉静。
“林先生似乎对这次相亲,不怎么抱希望?”聊了约莫半小时,在她第三次主动寻找话题,试图撬开我封闭的对话外壳之后,苏晴忽然微微歪头,笑着问我。那笑容很浅,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我有些尴尬,我的敷衍和心不在焉,已经明显到这种程度了吗?
“没有,只是……”我试图组织语言,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借口。
“没关系,我完全理解。”她拿起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早已微凉的咖啡,勺壁碰撞杯沿,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叮咚声。“其实,我也一样。来赴约,更多是不想让家人再为我操心,让他们觉得我至少……努力过。”
她的坦诚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我们之间那层由陌生和社交礼仪构筑的、薄而脆的冰面。这反而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共鸣,在空气中悄然滋生。
“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我自嘲地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无奈。
“或许吧。”她抬起眼,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眸子,毫无征兆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我,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足有五秒钟。那不是带着羞涩或好感的目光,更像是一位修复师在评估一件破损文物的价值,或者一个侦探在审视一道错综复杂的谜题,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剖析的意味。
就在我被这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脊背发凉,几乎要移开视线时,她忽然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混合着玩笑口吻却又无比清晰的、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静湖的语气,对我说:
“林默,其实,我是一个连环杀手。”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
邻桌情侣压抑的低笑声,咖啡机运作时沉闷的嗡嗡声,窗外街道上遥远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鸣笛声……所有声音都像退潮般迅速远去、模糊,我的听觉世界里只剩下她清越的嗓音,以及她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
我看着她,她也回望着我,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大概沉默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三秒钟。
“噗……”
我没忍住,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不是社交场合的假笑,不是掩饰尴尬的敷衍,而是发自肺腑的、觉得此事荒谬绝伦到极点的笑声。我甚至笑得肩膀都开始轻轻颤抖,不得不抬手抵住额头。这简直是我从业以来听过最离奇、最具反差感的自我介绍。
对面的苏晴没有笑,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今天天气不错”这样一个事实,正在耐心等待我的反馈。
“苏小姐,你……你真幽默。”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指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这是我相亲这么多次以来,听过最……别出心裁的开场白。为了打破尴尬,你真是煞费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