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团黑影"唰"地缩了回去,可刮门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急、更狠,像要把门板拆了。

爷爷冲过去抱住小婶,奶奶蹲在地上捡珠子,太奶奶却站在门口没动。她望着雨幕里的黑影,嘴角慢慢翘起来,皱纹里的幽光更亮了。

我攥着糖的手松开了。糖块掉在炕席上,糖纸湿答答地摊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糖——那糖上有个月牙形的印子,像被什么烫过。

后半夜,刮门声再没停过。我缩在炕角,听着门板被抓得"刺啦刺啦"响,偶尔还能听见"咯咯"的骨头摩擦声。

我看见爷爷守在门口,手里攥着顶门棍,可那棍子抖得比他的手还厉害;奶奶把小婶搂在怀里,两个人的眼泪都把被角浸透了;太奶奶坐在炕头,黑棉袍裹得严严实实,眼睛半闭半睁,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快亮时,刮门声终于停了。我凑近窗户,看见门板上多了几道深痕,像用刀刻的,每道痕里都渗着暗褐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血还是锈。

泥地上有几串脚印,歪歪扭扭的,脚尖朝里,脚跟却朝外,最奇怪的是——每个脚印都只有半个,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截断了。

我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缩。这时候,太奶奶突然睁开眼,目光正好撞在我脸上。她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起,像朵开败的老菊花。

"福山。"她喊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明儿个,跟太奶奶去后山拾柴火。"

门闩震颤的频率突然加快,"咔嗒咔嗒"撞着门框,像有人在门外数着心跳。我缩在炕角,膝盖抵着下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我闻见了,门板缝里漏进来的风裹着股铁锈味,比雨气还冲,像过年杀完猪没擦净的刀。

4

檐角的雨珠还在"滴答"作响,太奶奶那件绣着金线缠枝莲的黑棉袍,在晨雾里泛着冰冷的光,像一条盘踞的活物。

我光着脚丫站在冰凉的青砖上,那股凉意直窜后颈。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攥着小婶的手直抖:"他爹!那声儿...那声儿往草房来了!"

爷爷抄起顶门棍的手顿了顿。他原本站在堂屋中央,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此刻影子尖儿正往草房门槛爬,活像条要咬人的蛇。"甭慌。"他喉咙里滚出个闷响,可声音比房梁上的蛛网还飘。

刮门声"刺啦"一声拔高,草房的窗户纸"噗"地破了个洞,冷风裹着雨丝钻进来,吹得油灯"滋啦"爆了灯花。

我打了个激灵。爷爷的顶门棍"当啷"掉在地上,影子"唰"地缩成团;奶奶搂着小婶往炕里挪;小婶的肚子抵着奶奶的腰,手死死抠进被单,指节白得像晒透的玉米骨。

最吓人的是太奶奶——她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草房门口,黑棉袍下摆沾着泥,皱纹里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泛着青,像两盏没油的灯。

"娘您咋过来了!"奶奶吓得差点滚下炕。

太奶奶没理她。她的目光钉在门板上,刮门声正一下下啃着木头。"数。"她突然说,声音像碎瓷片儿,"刮七下,停三息。"

我屏住呼吸。数到第七下时,刮门声真的停了。雨打瓦檐的"滴答"声突然清晰,混着小婶急促的喘气声。三息过后,刮门声又起,还是七下,停三息。

"是活物。"爷爷弯腰捡起顶门棍,"活物才懂数。"可他话音刚落,门板"吱呀"响了声——不是被推开,是被什么东西从外往里压,木头发出"咯咯"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