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块糖,糖纸被汗浸得软塌塌的。突然听见堂屋传来奶奶压得低低的声音,像针似的往耳朵里钻:
"你说老木匠那符纸是冲咱娘来的?六十年前到底咋回事?"
"嘘——"爷爷的声音闷得像敲在棉被上,"那年大旱,咱村二十多口人饿肚子。后半夜我爹去山神庙偷供品,碰着个要饭的小闺女......"
"碰着就碰着,咋还能扯上吃羊?"
"那闺女怀里揣着只奶羊,瘦得皮包骨。我爹动了心思,说'羊能下奶,杀了熬汤'。那闺女抱着羊哭,说'这是我娘拿命换的'......"爷爷的声音突然哽住,"后来那羊还是被杀了,汤熬得奶白奶白的。可第二天......"
"第二天咋了?"
"那闺女的尸体吊在老槐树上,脖子上系着红绳,绳头拴着块羊骨。我爹去解绳子,那骨头突然冒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出个月牙印子......"
这时候对话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有爷爷的声音:“小声点,外面说去...”
仿佛捕捉到什么关键点,我猛地攥紧糖纸,糖块硌得手心生疼。
外面下起了大雨,窗外的雨幕里,突然闪过道黑影,像个人踮着脚往草房这边挪。我凑近窗户,却只看见雨丝斜斜地织成网,把月光撕得粉碎。
"咔——"一声脆响惊得我差点从炕上摔下来。是房梁?还是窗棂?
我缩在炕角,盯着门闩上那道缝。风裹着雨灌进来,吹得墙上的影子晃啊晃,那个小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墙上,正对着我歪头笑——
"吱呀——"草房外的雨夜里,突然响起指甲刮门的声音。一下,两下,像谁用枯树枝一下下抠着门板,比太奶奶的笑声还让人心慌。
我盯着门闩,那木头门闩正随着刮门声轻轻颤动,仿佛门外有只手,正一下下试着要把门推开。
3
门闩颤得更厉害了,每一声刮门响都像指甲直接划在我后颈上。我攥着糖的手全是汗,糖纸黏在掌心,甜腻的味道混着雨气往鼻子里钻,比平时更冲。
"哪来的野猫子。"堂屋传来爷爷的骂声,炕席窸窣响,接着是光脚踩在青砖上的闷响。
我缩在草房炕角,能看见堂屋门框下漏出的昏黄灯影——爷爷披了件旧夹袄,正往门边走,后颈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你疯了!"奶奶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前儿老木匠说那符纸招的是横死鬼,你没听见?"她扑过去拽爷爷的胳膊,"上个月东头老李家娃子被猫挠门,第二天就发癔症,大夫说撞了煞!"
爷爷的脚步顿在门槛前,夹袄下摆还在晃。他粗粝的手指抠着门框,指节发白:"庄稼人怕个球......"话没说完,刮门声突然变了——原本一下慢过一下,现在成了连串急刮,像有人急着要冲进来,指甲刮过门板的刺啦声里,混着细碎的"咯咯"响,像骨头摩擦。
我打了个寒颤。看见奶奶的手从爷爷胳膊上滑下来,指甲在蓝布衫上抠出个小豁口。她突然转身往里屋跑,那是太奶奶住的东间。"娘!"她喊得破了音,"娘您快看看,这门......"
里屋的门"吱呀"开了。太奶奶的黑棉袍先探出来,像团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她没点灯,整个人隐在暗处,只露出半张脸,皱纹里嵌着两粒幽光。
"吵什么。"她的声音像砂纸磨石头,"猫挠门也值得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