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枕楼,一间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得棋盘上的黑白子如同两军对垒。
香暗荼指尖的白玉棋子在灯下泛着柔光,轻轻将棋子落在"三三位",发出清脆的"嗒"声。
"罗公子,若是旁人敢作出《石壕吏》这样的诗,此刻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说着,她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眼。
"得亏你是我枕楼的人。"
对面的罗晨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转了个方向,改落在"四四位"。
"香老板说得是!"
黑子叩击棋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沉厚。
"若非枕楼庇护,我此刻怕真在大牢里啃冷馒头了。"
闻言,香暗荼的扇子一顿。
"哦?这会儿怎么改口叫'香老板'了?"
她故意将"老板"二字咬得极重。
面对这一疑问,罗晨不慌不忙地又落一子。
"之前我还以为这枕楼的老板另有其人。"
说着,他抬眼直视香暗荼。
"比如那位传闻中的皇室中人,或是……"
“此刻才明白,这枕楼的老板,就是你!”
而后,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中央的"天元"位。
香暗荼"噗嗤"一笑,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咚作响。
"真没意思!"
随后,她放下团扇,露出整张精致的脸庞。
"好吧,我就是这枕楼的老板!"
然而,话锋一转。
"不过你的身份,当真是扬州那个罗晨?"
罗晨从棋罐中摸出一枚黑子,在指尖翻转把玩。
"香老板猜呢?"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墙上两人的影子忽大忽小,如同正在角力的猛兽。
沉默片刻,香暗荼抚掌轻笑。
"罢了,我相信公子必有苦衷。"
她执棋停于半空,却不再落子。
"不过公子的手段才真让我开眼,竟能让京城这么多的普通百姓和学子,为你奔走……"
"彼此彼此。"罗晨打断道,"香老板能在一夜间让全城乞丐传唱我的诗,这份能耐才令人叹服。"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香暗荼的翡翠镯子在案几上折射出幽幽绿光。
她执白子的手悬在棋盘上方,迟迟不落。
"你觉得,"她悠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陛下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呃……
罗晨的黑子应声而落,在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当然不会!"
说着,他指尖摩挲着棋罐边缘。
"但他也不会动我!"
香暗荼的白子终于落下,却是放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哦?"
而后,她眉梢微挑。
"你就这么肯定?"
罗晨从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现在京城的百姓都为我仗义执言。"
语罢,他将棋子按在"天元"位。
"菜市口的张老汉、国子监的三百学子、甚至醉仙楼的歌姬,还有京城大半的底层百姓……”
“这,可是民心所向啊!"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按着红手印。
"昨夜郑老汉送来的万民书,已经递到通政司了。"
手指轻点最上方那个歪歪扭扭的指印,继而开口。
"这个,是西城卖炊饼的王婆按的——她儿子就是被褚怀明府里的家奴打死的。"
见到这一幕,香暗荼的团扇一时停在半空。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恰好掩盖了她的一声轻叹。
"一旦抓了我……"罗晨又落一子,截断白棋大龙,"百姓们必然会聚集衙前。”
“就是陛下想这么干……"
他抬眼看向香暗荼,烛光在那双眼里跳动。
"那几个清流大臣也会跪在殿前,说此举恐激起民变。"
听到这,香暗荼轻笑,腕间金铃叮咚作响。
"你现在就是百姓心中的一盏明灯。"她将一枚白子点在罗晨的咽喉要位,"是他们的希望。”
“敢冒杀头风险,为他们作诗的人……"
“这样的人要是进了官场,必然会为百姓做主!”
闻言,罗晨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若是进了官场不为他们做主呢?"
"那你的敌人就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香暗荼的扇尖划过棋盘,扫落几枚散子,"弹劾你的折子能堆满通政司的案头。"
见到对方这么一说,罗晨抚掌大笑。
"香老板高见呐!"
笑声中,他却悄悄将一枚黑子落入棋盘之上。
"那你说……"
说着,香暗荼俯身向前,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几乎碰到棋盘。
"陛下会不会给你个小官当当,为朝廷效力?"
罗晨的手指在棋罐边缘画着圈:"现在,还不会!"
"何以见得?"香暗荼面露疑惑。
"我作的诗终究打了朝廷的脸面。"
说着,罗晨从怀中掏出一块杏脯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用我,等于承认自己治下不力。"
而后,他忽然将棋罐推向香暗荼。
"礼部尚书这案子,可能会拖上几个月。”
“等到秋风起时……"
还未等对方说完,香暗荼接过话:"关于你作诗一事,就会像落叶般被扫进阴沟。"
说着,她的白子发起凌厉攻势。
"到时候,那些对你怀恨在心的人……"
"会像闻到腐肉的秃鹫。"罗晨的黑子稳稳挡住去路,"而陛下……"
随后,他做了个蒙眼的动作。
"也会视而不见。"
香暗荼的团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脸。
“说得不错!”
"谁会允许一个能动摇民心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存在呢?"
闻言,罗晨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啦啦混作一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
"眼下我只要保证……"
"自己活到秋风起时?"香暗荼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见到这一幕,罗晨不躲不闪,反而笑了。
"香老板若要取我性命……"
说完,他转身露出脖颈。
"何必等到现在?”
匕首"当啷"落地。
随后,香暗荼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倒是看得开!"
罗晨捉住她的手腕,触到脉搏时才松开。
"不说这个了!"
语罢,他弯腰拾起匕首,刀柄上刻着个小小的"香"字。
“香老板,现下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我对你的身世,倒是有些好奇。”
“那这样,我为你写一个戏本,然后将我对你身世的猜想,混入戏本之中。”
“我想,那时候一定能赚到不少银两!”
“如何?”
听到这,香暗荼的红唇微微扬起。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
“我倒要看看,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问的话,那你会说实话吗?”罗晨微微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写戏本?你很缺钱吗?”
“因为前几天,香老板为帮柳姑娘赎身,花了三千两!”罗晨不禁叹息,“我不想欠香老板太多人情而已!”
“人情欠多了,就很难还上!”
“到时候,只怕我唯有以身相许,才能还上香老板的人情咯!”
“你胡说什么!”香暗荼面露笑意,“谁要让你以身相许了?”
“我只是看你不是一个恶人,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怪可惜的!”
“所以,你还是好好给我写戏本!”
“看客老爷们打赏得越多,我枕楼的收入才会增多!”
“听懂了吗?”
“是是,在下定会谨记香老板的话!”罗晨微微躬身,朝对方抱拳作揖。
“这还差不多!”
见到对方如此,香暗荼面上笑容更甚。
此刻的她,犹如一个小女孩般可爱。
窗外,一阵急雨落下。
雨声中,隐约传来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
听这声音,禁军正在全城搜捕礼部尚书的余党。
而在这间小小的棋室里,一场更精妙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