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间。

枕楼,一间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得棋盘上的黑白子如同两军对垒。

香暗荼指尖的白玉棋子在灯下泛着柔光,轻轻将棋子落在"三三位",发出清脆的"嗒"声。

"罗公子,若是旁人敢作出《石壕吏》这样的诗,此刻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说着,她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眼。

"得亏你是我枕楼的人。"

对面的罗晨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转了个方向,改落在"四四位"。

"香老板说得是!"

黑子叩击棋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沉厚。

"若非枕楼庇护,我此刻怕真在大牢里啃冷馒头了。"

闻言,香暗荼的扇子一顿。

"哦?这会儿怎么改口叫'香老板'了?"

她故意将"老板"二字咬得极重。

面对这一疑问,罗晨不慌不忙地又落一子。

"之前我还以为这枕楼的老板另有其人。"

说着,他抬眼直视香暗荼。

"比如那位传闻中的皇室中人,或是……"

“此刻才明白,这枕楼的老板,就是你!”

而后,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中央的"天元"位。

香暗荼"噗嗤"一笑,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叮咚作响。

"真没意思!"

随后,她放下团扇,露出整张精致的脸庞。

"好吧,我就是这枕楼的老板!"

然而,话锋一转。

"不过你的身份,当真是扬州那个罗晨?"

罗晨从棋罐中摸出一枚黑子,在指尖翻转把玩。

"香老板猜呢?"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墙上两人的影子忽大忽小,如同正在角力的猛兽。

沉默片刻,香暗荼抚掌轻笑。

"罢了,我相信公子必有苦衷。"

她执棋停于半空,却不再落子。

"不过公子的手段才真让我开眼,竟能让京城这么多的普通百姓和学子,为你奔走……"

"彼此彼此。"罗晨打断道,"香老板能在一夜间让全城乞丐传唱我的诗,这份能耐才令人叹服。"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香暗荼的翡翠镯子在案几上折射出幽幽绿光。

她执白子的手悬在棋盘上方,迟迟不落。

"你觉得,"她悠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陛下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呃……

罗晨的黑子应声而落,在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当然不会!"

说着,他指尖摩挲着棋罐边缘。

"但他也不会动我!"

香暗荼的白子终于落下,却是放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哦?"

而后,她眉梢微挑。

"你就这么肯定?"

罗晨从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现在京城的百姓都为我仗义执言。"

语罢,他将棋子按在"天元"位。

"菜市口的张老汉、国子监的三百学子、甚至醉仙楼的歌姬,还有京城大半的底层百姓……”

“这,可是民心所向啊!"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按着红手印。

"昨夜郑老汉送来的万民书,已经递到通政司了。"

手指轻点最上方那个歪歪扭扭的指印,继而开口。

"这个,是西城卖炊饼的王婆按的——她儿子就是被褚怀明府里的家奴打死的。"

见到这一幕,香暗荼的团扇一时停在半空。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恰好掩盖了她的一声轻叹。

"一旦抓了我……"罗晨又落一子,截断白棋大龙,"百姓们必然会聚集衙前。”

“就是陛下想这么干……"

他抬眼看向香暗荼,烛光在那双眼里跳动。

"那几个清流大臣也会跪在殿前,说此举恐激起民变。"

听到这,香暗荼轻笑,腕间金铃叮咚作响。

"你现在就是百姓心中的一盏明灯。"她将一枚白子点在罗晨的咽喉要位,"是他们的希望。”

“敢冒杀头风险,为他们作诗的人……"

“这样的人要是进了官场,必然会为百姓做主!”

闻言,罗晨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若是进了官场不为他们做主呢?"

"那你的敌人就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香暗荼的扇尖划过棋盘,扫落几枚散子,"弹劾你的折子能堆满通政司的案头。"

见到对方这么一说,罗晨抚掌大笑。

"香老板高见呐!"

笑声中,他却悄悄将一枚黑子落入棋盘之上。

"那你说……"

说着,香暗荼俯身向前,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几乎碰到棋盘。

"陛下会不会给你个小官当当,为朝廷效力?"

罗晨的手指在棋罐边缘画着圈:"现在,还不会!"

"何以见得?"香暗荼面露疑惑。

"我作的诗终究打了朝廷的脸面。"

说着,罗晨从怀中掏出一块杏脯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用我,等于承认自己治下不力。"

而后,他忽然将棋罐推向香暗荼。

"礼部尚书这案子,可能会拖上几个月。”

“等到秋风起时……"

还未等对方说完,香暗荼接过话:"关于你作诗一事,就会像落叶般被扫进阴沟。"

说着,她的白子发起凌厉攻势。

"到时候,那些对你怀恨在心的人……"

"会像闻到腐肉的秃鹫。"罗晨的黑子稳稳挡住去路,"而陛下……"

随后,他做了个蒙眼的动作。

"也会视而不见。"

香暗荼的团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脸。

“说得不错!”

"谁会允许一个能动摇民心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存在呢?"

闻言,罗晨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啦啦混作一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

"眼下我只要保证……"

"自己活到秋风起时?"香暗荼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见到这一幕,罗晨不躲不闪,反而笑了。

"香老板若要取我性命……"

说完,他转身露出脖颈。

"何必等到现在?”

匕首"当啷"落地。

随后,香暗荼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倒是看得开!"

罗晨捉住她的手腕,触到脉搏时才松开。

"不说这个了!"

语罢,他弯腰拾起匕首,刀柄上刻着个小小的"香"字。

“香老板,现下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我对你的身世,倒是有些好奇。”

“那这样,我为你写一个戏本,然后将我对你身世的猜想,混入戏本之中。”

“我想,那时候一定能赚到不少银两!”

“如何?”

听到这,香暗荼的红唇微微扬起。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

“我倒要看看,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问的话,那你会说实话吗?”罗晨微微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写戏本?你很缺钱吗?”

“因为前几天,香老板为帮柳姑娘赎身,花了三千两!”罗晨不禁叹息,“我不想欠香老板太多人情而已!”

“人情欠多了,就很难还上!”

“到时候,只怕我唯有以身相许,才能还上香老板的人情咯!”

“你胡说什么!”香暗荼面露笑意,“谁要让你以身相许了?”

“我只是看你不是一个恶人,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怪可惜的!”

“所以,你还是好好给我写戏本!”

“看客老爷们打赏得越多,我枕楼的收入才会增多!”

“听懂了吗?”

“是是,在下定会谨记香老板的话!”罗晨微微躬身,朝对方抱拳作揖。

“这还差不多!”

见到对方如此,香暗荼面上笑容更甚。

此刻的她,犹如一个小女孩般可爱。

窗外,一阵急雨落下。

雨声中,隐约传来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

听这声音,禁军正在全城搜捕礼部尚书的余党。

而在这间小小的棋室里,一场更精妙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