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
罗晨房中的烛火又添了新蜡,灯花在寂静中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三份文书在案几上铺开,每份都压着不同的信物。
户籍路引下压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学艺证明旁摆着半块残缺的玉佩。
"公子,香掌柜已经行动了。"
窗棂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暗哨的嗓音沙哑如磨砂。
"夜枭寅时出城,走的是漕帮的暗渠。"
罗晨的指尖在空白文书上轻轻摩挲,随即蘸墨挥毫。
"石一平当年审过江南舞弊案,最擅识破这等苦情戏码。"
他手腕一翻,将整张纸引向烛火。
火焰"腾"地窜起,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愈发深邃。
从枕下取出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这是块罕见的"血沁玉",正面刻着"武合通宝",背面却有一道新鲜的裂痕——八公子送来时,罗晨故意摔出的瑕疵。
"武合……"
他拇指抚过篆刻的凹槽,用指甲挑开那道裂缝。
玉中竟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十几个名字,第一个就是"石一平"。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罗晨起身,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方砚台。
这砚看似普通,底部却暗藏夹层。
当他将玉佩放入夹层时,砚台内部的机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原本青灰色的砚面竟渐渐显出暗红色纹路——正是蜀中特产的"朱砂砚"。
"来人。"
罗晨轻叩窗棂的节奏变化,先两快后三慢。
一个黑影立刻从屋檐翻下,竟是几个时辰后,在茶楼说书的老周。
自从罗晨在枕楼落脚之后,面具人给他派来了几个值得信任的帮手。
不然,他一个人做起事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有几个帮手在,确实是便利许多。
"告诉郑老汉,我要借他当年在翰林院的关系。"
说着,罗晨递过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特别是那位在国史馆当值的林编修。"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罗晨面前的棋局已经摆到中盘。
黑子看似散乱,却暗藏杀机;白子气势汹汹,实则漏洞百出。
他轻轻放下一枚黑子,正好截断白子大龙。
"香暗荼想用《蜀中遗韵》坐实我的身份……"他指尖摩挲着棋子,"那我就送石一平一个更大的惊喜。"
说着从棋罐底部取出一枚特制的黑子,上面赫然刻着"武合御制"四个小字。
……
此刻的太和殿内,早朝刚刚开始
金砖墁地,九龙金漆宝座上的皇帝指尖轻叩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章尚书手持象牙笏板,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罗晨所作《石壕吏》中'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分明是诽谤朝廷命官!”
“其《春望》中'国破山河在',更是大逆不道!按律当处凌迟!"
站在台下的户部尚书内阁次辅赵秉文轻咳一声。
这位素来以孤傲清高著称的老臣今日特意换了先帝赐的紫金蟒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缓步出列时,袖中滑落一卷泛黄的绢帛。
"陛下,老臣昨夜整理先帝遗物,偶然发现此物。"
赵秉文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章尚书瞬间噤声。
绢帛展开,露出《登高》全诗,纸角赫然盖着先帝私藏的"武合"闲章。
见状,皇帝原本半阖的眼皮抬起。
"赵爱卿!"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这罗晨现在何处?"
赵秉文拱手:"据小女所言,暂居枕楼。”
“此人乃扬州丝绸商之子,十年前家道中落,赴蜀中学艺……"
"荒谬!"章尚书出列打断,腰间玉带撞得叮咚作响,"臣已派人赴扬州查证,罗家十年前就……"
他随即噤声,意识到失言。
台下的庄之甫原本想说两句,见到形势不对,便也只好作罢。
此时的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皇帝拍案,惊得檐角铜铃叮当。
"肃静!"
目光扫向一直沉默的石一平。
"石爱卿,你素来慧眼识人。”
“此事你怎么看?"
石一平缓步出列时,袖中滑出一枚棋子——正是今晨香暗荼派人偷偷塞给他的黑玉棋,上面"武合"二字若隐若现。
"臣请陛下明鉴。"石一平的声音如古井无波,"若诗才属实,当为大才。”
“若真有诽谤,也该先查明真相。"
“况且,这些诗作乃是诗会上所作,若有人因此而获罪入狱,往后谁人还敢作诗!”
“且诗中所言,乃是十几年前的境况,与现在的朝廷并无干系!”
“臣就说这些,望陛下仔细斟酌!”
见状,皇帝也是微微点头,心中似乎已有主意。
……
退朝的钟声还未散去,吏部尚书石一平的轿子刚出午门,就被个挎着花篮的少女拦住。
"大人留步!"少女从篮中取出一坛泥封的酒,"枕楼新酿的'忘忧酒',掌柜的说要请您品鉴。"
轿帘微掀,露出石一平半张脸。
他接过酒坛时,指尖在坛底摸到个硬物——是半枚虎符,与他在兵部见过的制式一模一样,只是铭文换成了"武合十年制"。
而在太和殿后暖阁,皇帝正对着那卷《登高》出神。
司礼监掌印太监悄悄进来:"陛下,慈宁宫递话,说太后娘娘梦见先帝吟诗……"
……
此刻的京城早已沸腾。
菜市口,卖炭的张老汉带着数十贫民跪在衙门前,高喊"罗公子冤枉"。
国子监三百太学生联名上书。
更有甚者,城门守卫来报,城外聚集了上千农户,都是听闻罗晨可能被问斩后自发赶来。
"反了!都反了!"
庄之甫在府中摔碎了整套钧窑茶具。
幕僚战战兢兢呈上最新密报:醉仙楼的歌姬们把《悯农》编成了小调,连秦淮河上的画舫都在传唱。
而后,庄之甫匆匆赶来,见自己的母亲蒋襄。
"母亲,庄六提前回来了!但……"
说着,他面色惨白地递上一份文书。
"扬州府库的档案记载,罗晨确有其人,十年前家道中落,赴蜀中学艺……"
……
三日后,庄六从扬州带回"确凿证据"。
庄六风尘仆仆赶回侯府时,右臂缠着的染血布条格外刺眼。
"大公子,属下在扬州遭遇三次刺杀!"他跪地呈上铁匣,"但证据保住了!"
庄之甫接过铁匣,即刻查看里面的东西。
罗晨确是丝绸商之遗孤,曾在蜀中拜隐士青松子为师。
更惊人的是,他们还"发现"了罗晨与端妃娘娘毫无瓜葛的铁证。
同一时刻,都察院突然收到十八封联名状,控诉礼部尚书强占民田、私设刑堂。
领头署名者,赫然是郑老汉。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石一平。
他在御前献上一部《武合诗钞》,声称是先帝末年秘藏的典籍,而罗晨的诗作与之高度相似。
"陛下,"石一平意味深长地说,"或许罗公子,是在替先帝传声?"
皇帝翻阅诗钞,在看到扉页先帝御笔时,手指微微发抖。
当夜,礼部尚书府被禁军团团围住。
……
而枕楼内,罗晨正与香暗荼对弈。
"公子好手段。"香暗荼落下一子,"借力打力,连石大人都成了你的棋子。"
罗晨执黑棋轻叩棋盘:"香掌柜不也是吗?”
“那本《武合诗钞》,可不是我能伪造的。"
窗外,更夫敲响三更。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上空酝酿。
而棋局中央的罗晨知道,当大哥抵达之日,才是真正的博弈开始之时。
下一个,就是平津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