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几个时辰前。

阁楼内的沉水香燃至第三更,香暗荼指尖叩击紫檀案几的节奏突然一顿。

"夜枭"单膝跪地的身影在烛光下微微晃动,面具下的独眼闪烁着冷光。

"庄之甫派了心腹庄六,走的是漕运水路。"

夜枭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继续开口。

"乘的是平津侯府的青雀舫,挂着户部勘合,沿途关卡不敢查检。"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

"这是庄六随身携带的密函抄本,用了平津侯府的暗记。"

香暗荼接过纸条,就着烛火细看。

火光在她精致的下颌线上跳动,映出一丝冷笑。

"果然是要查罗晨的真正身份。"

随即,她将纸条凑近烛火,待纸张蜷曲焦黑才松手。

"让他们查。"

八公子攥紧了手中的鲛绡帕子:"可若真被他们查出……"

"夜枭。"

说着,香暗荼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钥匙。

"打开甲字柜第三格。"

当夜枭捧来一个鎏金匣子时,八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是枕楼的机密档案。

香暗荼指尖在匣面繁复的缠枝纹上轻轻摩挲,随后按下一处隐蔽的机括。

"咔嗒"一声,匣中露出三封火漆密信。

"飞鸽传书给扬州'锦绣庄'苏掌柜。"

说着,香暗荼取出一封递给夜枭。

"按丙字预案行事。告诉苏三娘,启用'青松子'。"

八公子凑近细看,发现剩下两封信的封泥上竟都印着"蜀中节度使府"的徽记。

"这是……"

"罗晨父亲病故之后,罗府也被一场大火烧了。"香暗荼微微皱了皱眉。

而后,她抽出一张泛黄的户籍单,"此后,罗晨不知所踪,或许活着,或许已经被大火烧了。”

“但现在的罗晨,必须是真的罗晨!”

说着,她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庄六会'意外'在扬州府库发现这份档案。"

见到这一幕,八公子突然明白过来:"所以罗公子那些诗……"

香暗荼已走到北墙的书架前,取下一本《蜀中遗韵》。

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宣纸,上面墨迹陈旧却字迹清晰。

"赵大人当年编修此书时,特意留白了几页。"

她将纸页对着烛光,显出隐约的水印。

"把这些'佚名诗'稍作修改,就是罗公子师承青松子的明证。"

一旁的夜枭也才明白过来。

“我这就去办!”

随后,夜枭化作一道黑影,离开了枕楼。

……

不多时,香暗荼转身看向八公子:"你父亲今日是否当值?"

"父亲卯时要入宫觐见……"八公子不禁瞪大眼睛,"你是要……"

"让你父亲'偶然'提起,先帝晚年曾微服蜀中,化名'青松子'访道。"

说着,香暗荼的团扇轻轻点在那本诗集上。

"石一平最敬先帝,听闻此事定会追查。"

……

当第一声晨钟响起时,香暗荼已写好三封信。

第一封用朱漆封好,交给贴身侍女:"送去石府后园角门,交给扫地的聋哑婆子。"

第二封信她亲手递给八公子:"让你父亲'偶然'在御书房'发现'这个。"

那是一方先帝年间的蜀笺,边缘已经虫蛀,却正好露出"青松"二字。

最后一封没有署名,香暗荼亲自来到罗晨房前,却不见人影。

只见窗边小几上摆着一局残棋,黑子排成一个"谢"字。

她轻笑一声,将信函压在棋枰下。

信纸上只有一行小字:"庄六携'证据'返京日,即是收网时。"

……

此时,另一边的热闹已然登场。

"话说昨日醉仙楼诗会,一位罗姓公子连作三十六首惊世之作!"

德兴茶楼里,说书人老周猛地一拍惊堂木,满座茶客顿时安静下来。

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压低声音对同伴道。

"这老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这事?"

"嘘——"同伴使了个眼色,"听说昨夜里独眼龙亲自来打过招呼。"

老周捋着花白胡子,声音忽高忽低。

"其中一首《石壕吏》,道尽民间疾苦啊!”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这说的可不就是十几年前东城征兵那档子事?"

二楼雅间,顺天府尹的一位师爷眯起眼睛,对身旁差役低声嘱咐。

"记下都有谁在喝彩!”

他目光扫过全场,突然在角落定住——那个戴斗笠的汉子,腰间露出半截御林军的腰牌。

"有意思……"这师爷捻着胡须,"连宫里禁军都来听曲儿了。"

……

"罗公子啊真英雄,为民请命不怕凶~"

菜市口,三个乞丐敲着竹板,唱得正欢。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不时有人往破碗里扔铜钱。

突然,人群被粗暴地分开。

平津侯府的侍卫统领瞿蛟带着十几个家丁冲了进来。

"反了天了!"

说着,瞿蛟一脚踢翻乞儿的破碗。

"谁准你们唱这些大逆不道的词儿?"

此时,老乞丐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这位爷,小的们是在唱莲花落,刑部批的文书。"

瞿蛟凑近一看,脸色微变——令牌上赫然刻着"教坊司"三个字。

这分明是官妓行当的凭证,怎会在一群乞丐手里?

正当他犹豫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瞿统领好大的威风,连教坊司的事都要管?"

一个身着锦袍的太监踱步而出,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

瞿蛟额头顿时冒出冷汗:"刘公公恕罪,小的不知是您的人……"

刘公公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这是《卖炭翁》,皇上今早刚让抄录的。”

“瞿统领要不要也查查?"

“误会一场!”瞿蛟微微低头,“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带着身后的十几个家丁离开了。

……

翰林院门前的银杏树下,二十多个太学生正争得面红耳赤。

"罗公子诗才冠绝当世,理当举荐入朝!"

王明远挥动着手中的诗稿,声音嘶哑。

对面一个华服公子冷笑:"王兄莫不是疯了?”

“那《石壕吏》分明是在诽谤朝廷!"

就在此时,人群突然分开,翰林侍讲学士方文镜踱步而来。

见状,学生们顿时噤若寒蝉。

方文镜拾起掉落在地的诗稿,扫了一眼:"《春望》……好诗。"

而后,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炬:"王明远,这罗公子现在何处?"

"回大人,据说暂住枕楼。"

方文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诗稿收入袖中。

"明日大朝,本官要面圣。"

不远处的大树下,礼部尚书家的车夫悄悄记下这一切,转身就往章府跑去。

他没注意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始终跟在他身后。

……

御花园里,小太监小顺子鬼鬼祟祟地拉住御前宫女春桃的袖子。

"姐姐快看。"他塞过一张皱巴巴的纸,"这位罗公子的诗,连皇上看了都叫好呢!"

春桃展开一看,是《悯农》。

她眼眶突然红了:"我弟弟就是饿死的……"

"嘘!"

而后,小顺子紧张地四下张望。

"刘总管让我打听这罗公子的底细。”

“听说他可能是……"

"是什么?"春桃有些好奇。

小顺子凑到她耳边:"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

假山后,一个黑影悄然退去。

片刻后,慈宁宫的掌事嬷嬷急匆匆地走进太后寝殿。

……

褚府后院,管家赵福正在训斥下人。

"都给我听好了!"

说着,他挥舞着藤条,面露狠厉之色。

"谁要是敢传唱那些反诗,打断你们的狗腿!"

一个小厮壮着胆子问:"可是老爷,街面上都在传,连陛下都……"

"放屁!"赵福一藤条抽过去,"那都是乱党造谣!"

他转身要走,却见角门处有个卖花的婆子正跟厨娘窃窃私语。

赵福蹑手蹑脚地靠近,只听那婆子道:"罗公子其实是端妃娘娘的儿子,这次回来是要……"

赵福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往书房跑。

他没注意到,那卖花婆子的手腕上,隐约露出一朵青楼女子特有的守宫砂。

……

到辰时三刻,京城已经谣言四起。

绸缎庄的老板娘信誓旦旦地说,罗晨是文曲星下凡,出生时满室异香。

码头苦力们传言,罗晨其实是朝廷派出的暗访御史,专门来查各种冤假错案。

最离谱的是,西城一个算命先生声称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旁新现一颗亮星——正是罗晨的本命星!

茶余饭后,百姓们津津乐道。

唯有几个明白人注意到,今日街上的厂卫比平日多了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