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戈纹身店的傍晚,总带着一股被墨水浸透的疲惫。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廉价香薰和金属针嘴的味道,像一盘放凉了的杂烩。
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试图穿透玻璃上那张略微剥落的“纹身”字样贴纸,最终只在磨石子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而暧昧的光晕。
樊戈正低头收拾着工具,用酒精棉仔细擦拭着每一支针嘴,金属碰撞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是这安静空间里唯一的节奏。他盘算着关店后是去常去的那家面馆凑合一顿,还是回家煮包泡面。日子就像墙上那些斑驳的图案样稿,重复、固定,带着点艺术家的潦草与倦怠。
就在这时,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响。
一股裹挟着湿气和新雨味道的微风率先涌入。樊戈抬起头,然后,动作停滞了。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正收拢一把滴水的透明雨伞。她仿佛不是走进来,而是像一幅被小心翼翼展开的画卷,悄然充盈了整个逼仄的空间。店内的晦暗被她身上一种看不见的光亮驱散了些许。她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她的脸孔是一种纯净的妩媚,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质感,光滑得让人怀疑触感。
樊戈见过无数想在身体上留下印记的客人,叛逆的、纪念的、冲动的、深思熟虑的。但眼前这一位,不同。她像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一座未经斧凿的完美雕塑。
“请问,”她开口,声音带着点吴侬软语般的柔糯,却又很清晰,“还营业吗?”
樊戈放下手中的针嘴,站起身,感觉喉咙有点发干。“营业,请进。”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沾了些许颜料的围裙。
她走近,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像任何商业香水的自然体香。她似乎有些犹豫,目光在墙上那些狰狞的兽首、繁复的图腾、妖娆的花卉图案上掠过,却没有停留。
“我想……纹身。”她说,目光最终落在樊戈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试探。
“当然,”樊戈找回了一点职业状态,“有什么想法吗?图案,或者位置?”
女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她微微侧过身,手指下意识地拂过自己髋部的位置,声音更轻了些:“想纹在……比较私密的地方。图案还没想好,也许,一朵简单的花?”
私密之处。一朵花。
樊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艺术家本能和商人本能瞬间在脑中短兵相接。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提议——在这具堪称完美的“素体”上,在最隐秘的领域,留下自己的印记。这单生意的价钱,几乎可以任由他开口。他能想象针尖如何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行走,颜料如何渗入,创造出一幅属于他樊戈的、隐秘的杰作。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细细审视她。从她优雅的脖颈线条,到匀称的肩膀,再到不堪一握的腰肢。完美,太完美了。这种完美是一种完整的、自洽的、不容侵犯的存在。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念头猛地压倒了赚钱的欲望:任何图案,无论多精妙,纹上去都将是破坏。是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