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拉过一把凳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在工作台边,双手抱臂。
“听着,”他的语气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艺术家特有的偏执,“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不像一个生意人该说的。但作为一个和皮肤、和美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人,我必须告诉你。”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你的身体,”樊戈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是我见过最接近完美的东西。比例、线条、肤色……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作品。纹身是什么?是在画布上作画。但你不是画布,你本身就是一幅已完成的名画。”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在任何一幅《蒙娜丽莎》脸上添笔画,都是犯罪。在你身上纹任何图案,哪怕是小小的一朵花,都只会是画蛇添足,是破坏这种完美。我不能这么做。”
他几乎磨破了嘴皮子,从美学的统一性讲到身体的天然韵律,甚至带着点激动地阐述为何“留白”是最高级的美。他不再是纹身师傅樊戈,而是一个固执的美的卫道士。
玫瑰(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起初是惊讶,然后是不解,最后,她静静地听着,目光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光芒所取代。那光芒里,有被震撼的触动,或许,还有一丝久违的被尊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店内的寂静变得不同之前,不再是空荡,而是充满了一种无声的交流。
樊戈说完,感觉像打完一场仗,有些疲惫,却又异常轻松。他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是觉得他疯了,还是拂袖而去?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谢谢你。”她说,“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话。我叫玫瑰。”
玫瑰。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樊戈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玫瑰离开后的几天,樊戈的生活仿佛恢复原状,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工作台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擦拭针嘴时,他会偶尔走神,想起那晚雨声中坚定的自己和不期而至的她。
他嘲笑自己那突如其来的、近乎迂腐的艺术操守,但心底却有一丝奇异的畅快。他守住了某种东西,不仅仅是玫瑰的完美,或许还有自己内心关于“美”的某种准则。
就在他几乎要认为那晚的邂逅只是一场过于旖旎的幻梦时,玫瑰回来了。
依旧是一个傍晚,天色将暗未暗。门铃响动,樊戈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没有打伞,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边。她换了一身米白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少了几分那晚的神秘,多了几分日常的温婉,却依然光彩照人。
“樊师傅。”她笑着打招呼,比上次从容了许多。
樊戈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是你。怎么,还是想通了要来纹身?”他半开玩笑地说。
“不,”玫瑰摇摇头,走近了些,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纸袋轻轻放在工作台上,“是来谢谢你。谢谢你那番话。”纸袋里装着几样精致的水果,颜色鲜亮,摆放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