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还没亮透,窗纸刚泛出点鱼肚白,西厢房的门就被“哐当”一声撞得发颤。继母刘桂芬的大嗓门裹着晨露砸进来:“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还挺尸!是等着我把早饭端到你床前喂你吗?”

周见鹿在阳台搭的木板床上睁开眼,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潮意。昨晚漏进来的雨水把被子浸得半湿,她蜷着身子挨了一夜,此刻喉咙确实有些发紧。听着继母在堂屋摔碗碟,瓷片碰撞的脆响混着阴阳怪气的数落:“真是个讨债鬼,吃我的喝我的,连个地都懒得扫,留着你当祖宗供着不成?”

她慢慢坐起身,故意让动作透着几分虚浮,伸手摸了摸额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妈,昨晚雨太大,被子全湿了,我盖着躺了一整晚,现在头重得很,还有点发热,怕是着凉了。”

刘桂芬的骂声戛然而止,隔了会儿才尖声道:“着凉?我看你是想偷懒找借口!干活的时候不见你含糊,一让你动弹就浑身是病!”骂归骂,却没再催她起身,许是怕真病了耽误下乡的事。

堂屋的藤椅“吱呀”响了声,是父亲林酬勤起身了。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有皮鞋蹭过门槛的轻响,随后是大门“咔嗒”落锁的声音——他上班去了。两个继姐的房间更是静得像没人,外面的动静这么大,竟然还没有起床,想来是昨天在外疯玩累到了,此刻正蒙头大睡。心里呸了一声,睡的像死猪一样!

周见鹿对着墙根的破镜子理了理头发,又蘸了点冷水拍在脸颊上,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病气。她走到堂屋,刘桂芬正翘着腿嗑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妈,您不给钱买药,我去外头挖点蒲公英煮水喝吧,蒲公英除了能败火好像还消炎。”

刘桂芬啐了口瓜子壳:“滚滚滚,要去就快去,别在老娘眼前晃悠碍眼!”

出了家属院的红砖墙,周见鹿脚步一拐就往知青办走。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她摸了摸裤兜——早上特意从空间摸出的两把水果糖,用张油纸包着,鼓鼓囊囊的一小包。知青办在镇政府后院,办事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姐,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得发毛。

“同志,请问……”

大姐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困意。周见鹿赶紧把油纸包往她上衣口袋里塞,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大姐辛苦了,吃个糖尝解解乏。”

水果糖的纸响了两声,大姐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拉着她的手往长椅上坐:“哟!小姑娘有啥事?尽管说!大姐能帮尽量帮!”

“我想问问,有没有去东北农村的下乡名额?最好是……离部队近点的村子。”周见鹿压低声音,指尖悄悄绞着衣角,“我哥在部队当兵,想着离得近点,万一有机会能远远瞅一眼。”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大姐瞬间了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懂懂,可怜见的。巧了,三天后有批去吉林的,分配到靠山屯,那村子后山就是军区训练场,站在村口能听见军号声呢!”

周见鹿心头一跳,强压着雀跃追问:“那村子……是去生产建设兵团吗?”

“不是不是,就是普通生产队,村民都实在,就是冬天冷点。”大姐翻出登记簿,笔尖在纸上划了道线,“兵团太严,哪有村里自在?不过这名额抢手,你得赶紧拿户口本过来。”

“我下午就送过来!”周见鹿松了口气,又多问了句,“那西北和海南……有名额吗?”

大姐撇了撇嘴:“有是有,可谁愿去啊?西北风沙能把人吹成干尸;海南湿热得很,蚊子比苍蝇还大,都是实在没人去了才强制分配。”

周见鹿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就去靠山屯。”

谢过大姐,她在路边随便拔了几把蒲公英,叶子上还沾着露水。回到家时,院里静悄悄的,刘桂芬和两个继姐都不在,许是逛街去了。她心里一喜,踮着脚溜进主卧——户口本就扔在五斗柜最下层的抽屉里,连锁都没锁。

攥着户口本往知青办跑时,阳光正穿过槐树叶落在肩头。大姐利落地填了表,递来120块补贴:“这村子离军区近,治安好得很,你去了放心。”

周见鹿捏着那张印着“靠山屯”三个字的分配单,忽然觉得掌心的纸页暖得发烫——离部队近,离哥哥就不远了,这一次,她一定能抓住光。

周见鹿把自己的表格折好揣进怀里,忽然凑近办事员大姐,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怯生生的恳切:“大姐,还有个事想求您帮忙。”

大姐正低头用报纸盖红糖,闻言抬眼:“啥事啊?”

“我那两个继姐,”周见鹿指尖绞着衣角,眼神却亮得很,“这几日总念叨着要向组织靠拢,说城里待着太安逸,想下乡去最艰苦的地方,为老百姓实打实做贡献呢。”她顿了顿,像是怕大姐不信,又补了句,“真的,她们觉悟高得很,说越是艰苦越能锻炼人,我拦都拦不住。”

大姐手里的报纸“啪”地掉在篮子上,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出。知青办天天愁着偏远地区的名额送不出去,哪有主动往火坑里跳的?

周见鹿趁她发愣,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沉甸甸的,递过去时还带着点温度:“这是我攒的红糖,不值啥钱,您补补身子。就……就麻烦大姐帮她们也报上名?她们不好意思自己来,托我代办呢。”

油纸包刚碰到大姐的手,那熟悉的重量和糖香就让她心里的天平晃了晃。她捏着油纸包掂量了下,少说有一斤——这可是稀罕物,供销社凭票都难买。她只犹豫了短短的一秒钟,不能再多了。犹豫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飞快按了下去,手往桌下一伸,利落地把红糖塞进脚边的竹篮,又用旧报纸层层盖好,动作快得像怕人看见。

“行啊。”大姐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从抽屉里又抽了两张表推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周见鹿,“想报哪里?西北还是海南?”

“大继姐林彩霞去西北,二继姐林彩云去海南。”周见鹿答得干脆,拿起笔就蘸墨水,“她们说了,越偏远越好,越能体现革命意志。”

大姐看着她低头填表的侧脸,小姑娘眉眼清秀,笔下的字迹却透着股不容错辩的笃定。

“填好了交上来就改不了了。”大姐又敲了句警钟,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西北那地方,一年到头刮黄沙,喝的水都带着土腥味;海南更别说,毒虫瘴气多,水稻一年种三季,累得能脱层皮。你可想清楚了。”

周见鹿把填好的表格推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动:“大姐,我比谁都清楚。两个大姐姐来我家六年了,我无微不至照顾她们六年,每个月的月事带都是我洗的。我天天盼着她们能有出息,现在她们主动要去进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咋能拖后腿?”她抬头时,眼里甚至泛了点水光,“您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们还跟我念叨,说要争当劳动模范,让家里人都跟着光荣。”

她听到“月事带都是我洗的”,心里那点疑惑顿时散了——这哪是帮着进步,分明是新仇旧怨攒了一肚子,借着下乡的由头清账呢。

大姐接过表格,快速扫了眼名字,没再多问,从铁皮柜里数出二十张大黑石递过来:“海南那批五天后下午一点发车,西北是七天后中午十二点。这是她们的安置费,各100块——除了东三省天冷多加20块御寒费,其他地方都这标准。”

周见鹿接过钱,对着大姐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笔直:“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啊大姐。”

大姐摆摆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玉米饼塞给她:“这个你拿着吃。东北冷,去了赶紧扯块棉花做棉袄,别冻着。”

周见鹿捏在手里,心里突然觉得感动,她不知道这个感动是来自她还是原主的。

大姐摆摆手,眼睛瞟向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快走吧,一会儿有人来办事了。记得三天后准时去火车站,别误了点。”

周见鹿“哎”了一声,转身往外走。阳光穿过知青办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攥着口袋里的钱,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她摸了摸怀里的户口本,又捏了捏“大黑石”的厚度,忽然低头笑了。林彩霞,林彩云,你们不是总想着抢我的东西吗?西北的风沙,海南的烈日,够你们“发光发热”了。

至于她自己,揣着320块补贴和一空间的物资,去那个能听见军号声的靠山屯,等着周林深来找她——不知道这辈子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周见鹿都这么好看,作为同个生产厂家出来的应该是巨帅吧!不过不管帅不帅,他绝对也是个好哥哥,真好呀!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