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刚蒙蒙亮,堂屋的挂钟刚敲过五下,林酬勤就穿着笔挺的工装出来了。他看见周见鹿蹲在阳台收拾那堆旧衣裳,清了清嗓子,语气难得放软:“见鹿,收拾呢?”

周见鹿抬头,眼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嗯”了一声没多言。

林酬勤拉了张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假意拍了拍她的肩——指尖刚碰到她的褂子就缩了回去,像是嫌布料糙。“今天去知青办把名报了吧,手续办利索了,早去早安顿。”他顿了顿,装出副关切的样子,“乡下苦是苦点,但别担心,政府有下乡补贴,那钱家里一分不动,全给你带走。”

周见鹿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那枚磨秃的顶针,心里直想笑——合着在他眼里,一毛不拔就打发亲闺女去下乡了?这哪是亲爹,分明是把她往外推的冤大头债主。

见她不说话,林酬勤又添了句,语气带着点施舍:“你日常用的被子、枕头也能带走,都是家里现成的,不用再花钱置。”

“爸爸,我是你亲生的吗?”周见鹿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那些被子补丁摞补丁,枕头芯都板结了,您让我带去乡下?是想让村里人看我笑话,说林家姑娘过得不如叫花子?”

林酬勤被问得一愣,脸上有点挂不住,皱着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你想怎么样才肯去报名?”

“给我一百块。”周见鹿说得干脆,“有这钱我去供销社扯块新布做褥子,也比带着那些破烂强。”

林酬勤噎了半天,看着周见鹿那双不依不饶的眼,终究是怕她闹起来耽误下乡的事,咬咬牙:“行,你今天把名报了,报完我给你。这事别跟你妈说,听见没有?”

“知道了。”周见鹿捡起针线,头也没抬。

林酬勤走后,周见鹿也锁了门往外走。她要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先绕去了供销社,用知青证明可以买东西不用票但是限量,搪瓷杯,毛巾,肥皂,牙刷,牙膏,又买了两斤鸡蛋糕,两斤饼干、两斤水果糖——都是路上能填肚子的,也符合这个年代的样子。

傍晚时分,周见鹿算着林酬勤下班的点,守在了家属院巷子口。远远看见他推着自行车过来,她赶紧迎上去,把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递过去:“爸,我报完名了,知青办的同志说,明天清早七点的火车。”

林酬勤接过票瞅了瞅,上面“吉林”两个字清晰得很,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从口袋里数出十张大黑石塞给周见鹿,假模假样地拍了拍她的手:“到了那边好好干,爸相信你能适应。”

周见鹿捏着钱没说话。她瞥见林酬勤眼里那点“总算打发走了”的轻松,心里冷笑——怕不是觉得她这辈子都得烂在农村,这一百块算是彻底清了父女情分?

“知道了爸。”她把票揣好,转身往家走。

林酬勤看着她的背影,赶紧蹬着自行车往家赶,心里早算开了账:养了十五年,今天还多花了这一百块,再过两年可以嫁人换彩礼了,如今打发下乡去,亏死了。不过能换得家里清净,还能给彩云腾工作,也算值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年龄已经到了,可以马上换彩礼的闺女!进了家门,他扯着嗓子就喊:“桂芬!搞定了!见鹿明天就走!”

里屋的刘桂芬正给林小宝喂饭,听见这话“噌”地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真的?那彩云去机械厂的事,明儿就能去问了?”

“那可不!”林酬勤摘了帽子往桌上一扔,“等她上了火车,我亲自带彩云去!”

父女俩这点心思,周见鹿在阳台听得一清二楚。她摸着口袋里的钱和票,又看了眼空间里堆得满满的物资,嘴角勾了勾——这火坑,她总算要跳出去了。至于这对渣爹后妈,等着瞧吧,欠原主的,她迟早要讨回来。

天刚擦亮没多久,周见鹿就锁了院门。她穿上自己最破的衣服,还穿穿了双露出脚趾的破鞋,就拎了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面只塞了几件换洗衣裳,为了给渣爹添堵,她用一根麻绳把那个打了九九八十一个补丁的破被子用麻绳绑住背在身上,搞得就像去取经一样!不不不!应该是要去逃荒讨饭一样。她要让街坊四邻都看看渣爹后妈有多无耻!——真正下乡要用的东西,早被她收进空间了。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扫得沙沙响,她刚走到巷口,就撞见拎着菜篮子往早市去的张婶。

“见鹿?这是……要走了?”张婶眼尖,瞅着她手里的包袱,又往她身后望了望,没见林家人的影子,眉头先皱了起来。

周见鹿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声音倒坦然:“嗯张婶,去东北下乡,火车七点的。”

“东北?!”张婶嗓门陡然拔高,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听说冬天能冻掉耳朵!你就带这么个小包袱?厚衣裳呢?你爹妈没给你置点新的?”

她伸手扯了扯周见鹿身上洗得发白的褂子,指尖摸到布料下的骨头,心疼得直咂嘴:“这哪像是亲爹妈干的事!昨儿我还听见你家林叔跟人吹,说要给彩云弄机械厂的工作,合着把你打发走了腾位置?这对狠心的,真是作孽!真不做人啊!”

旁边几个晨练的邻居也围了过来,听着都替周见鹿抱不平。王大爷蹲在墙根叹气:“见鹿这孩子,打小就懂事,怎么就落得这待遇?到了那边要是受委屈,就给家里捎信,实在不行,大爷给你寄点红薯干!这个爹也太不是东西了!”

眼看效果已经达到,她迅速撤离。

周见鹿鼻子微酸,弯了弯腰:“谢张婶,谢王大爷,我没事的。”她没多停,怕耽误了火车,背着包袱快步往车站走,身后邻居们的议论声飘过来,大多是骂林酬勤和刘桂芬狠心的,她攥紧了包袱带——这些好意,她记着,至于那些糟心事,以后慢慢算。

到了火车站,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是背着行李的知青,脸上不是兴奋就是忐忑。周见鹿找了个僻静的卫生间,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里堆着她早备好的物资,靠墙的架子上摆着新做的衣裳。她先倒了点灵泉水洗了脸,冷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困意。镜子里的姑娘眉眼清亮,之前故意抹的灰扑扑的气色全没了,皮肤是透着光的白,细腻得像刚剥壳的鸡蛋,都是这几天灵泉水养出来的。头发也梳顺了,黑亮黑亮的,她三两下编了两条粗麻花辫,垂在胸前,衬得脸更小了。

她翻出早就备好的衣服换上:暖黄色的半高领毛衣贴身穿,软乎乎的不扎人;外面套了件深绿色的卡其布外套,又挡风又利落;下身是黑色的直筒裤,配着白色的回力球鞋,整个人瞧着清爽又精神。之前那个灰扑扑的丫头像是换了个人,她对着镜子转了转,忍不住弯了弯眼——原主本就生得好,只是以前总被磋磨得没气色,如今这么一收拾,可不就是个大美女?

换好衣服,她从空间里拿了个看起来旧实则结实的帆布包背在身上,装了点饼干和搪瓷缸,又把那一百块钱和车票仔细收好,这才出了卫生间。

刚走到候车区,就听见广播里在喊去沈阳方向的列车开始检票了。周见鹿跟着人群往检票口走,刚把票递出去,身后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同志,不好意思啊,人太多了。”

是个女生的声音,挺脆生。周见鹿回头,看见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脸上带着点歉意,手里拎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没事。”周见鹿笑了笑。

“我叫苏梅,也是去下乡的,分到铁岭那边的红旗大队,你呢?”短发姑娘挺自来熟,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问。

“周见鹿,我也是红旗大队的。”周见鹿愣了下,没想到这么巧。

“真的?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大队的了!”苏梅眼睛亮了,“我跟你说,我昨天才从知青办打听来,这次去红旗大队的知青好像有五六个呢,正好路上能作伴。”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已经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苏梅自来熟地打了招呼,互相介绍了才知道,男生一个叫赵建军,是工人家庭出身,背着个挺大的行李卷,看着挺结实;另一个叫顾言,戴了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听说是干部家庭的,行李不多,但看着都挺精致;女生叫李娟,穿着件的确良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人的时候眼睛总往顾言身上瞟。

刚坐下没一会儿,李娟就主动跟顾言搭话:“顾同志,你也是第一次下乡吧?我听我哥说,乡下条件苦,尤其是东北,冬天特别冷,你行李带得够不够?”她说着,还故意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口,声音也放软了些。

顾言推了推眼镜,客气地点点头:“还好,家里给备了些厚衣裳。”

赵建军在旁边嗤笑了一声,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觉得李娟有点刻意。苏梅凑到周见鹿耳边小声说:“你看出来没?李娟这是盯上顾言了,刚上车就打听人家家底呢。”

周见鹿往那边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李娟从包里拿出个苹果,递到顾言面前:“顾同志,吃个苹果吧,路上解闷。”顾言摆手谢绝了,她也不尴尬,自己拿着擦了擦,小口吃了起来。

周见鹿收回目光,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这还没到地方呢,戏就开始了。苏梅倒是个直性子,又跟她聊起了别的:“我家是市里的,我爸妈本来不想让我来,但我想着下乡锻炼锻炼也挺好。赵建军家是机床厂的,刚才听他说,他是自己主动要来的。顾言……看着就像是从大城市来的,估计是响应号召。”

赵建军听见她们聊起自己,插了句嘴:“我就是不想待在厂里听我爸唠叨,出来闯闯挺好。倒是周同志,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也来下乡了?”

周见鹿笑了笑,没说家里的糟心事,只含糊道:“响应号召呗,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了起来,窗外的景物慢慢往后退。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赵建军话多,讲了不少厂里的趣事;苏梅偶尔插两句,听得直乐;顾言话不多,偶尔被问到才说两句;李娟则时不时找机会跟顾言搭话,要么问他读过什么书,要么说自己在家也喜欢看报纸,可惜没顾言懂得多。

周见鹿靠在窗边,听着他们聊天,偶尔吃块饼干。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心里踏实得很——火车正往新生活的方向开,过去那些糟心事,该放下了,以后的日子,得靠自己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