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晃着,慢慢驶离了站台。周见鹿靠着窗口,风从敞开的车窗溜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点清晨的凉意,心里头却奇异地静了。

她望着窗外往后退的树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现代听过的一首歌。调子轻轻的,词儿也带着点怅然,正合了眼下的光景。她没敢出声,就搁心里偷偷哼着——

调子软乎乎的,词却戳人。

她在心里偷偷哼起来:“风经过细雨落,那年的月色,蒲扇慢慢摇着,伴我安心睡着……” 眼前晃的不是这陌生的站台,是现代外婆家的小院,夏夜的风带着栀子花香,外婆摇着蒲扇,扇面上的碎花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可转念又想起原主记忆里模糊的生母,听说走得早,原主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只留着个“妈妈”的空名。

“那纯真曾来过,时光带走了,只留下了长歌,长歌唱着离合……” 调子拐了个弯,她鼻尖有点酸。这世界好像真的冷,林酬勤和刘桂芬眼里只有算计,原主在这个家活得像株没人管的草;现代也好,城市里的灯亮得晃眼,人却都低着头赶路,各有各的慌。

“那是多久多久以前了,妈妈温暖的手牵着小小的我……” 哼到这儿,她想起原主藏在枕头下的一张旧照片,边角都磨卷了,上面是个梳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背景是片油菜花田。原主说那是妈妈,可照片里的手,她从没摸过。倒是现代妈妈牵着她逛公园的样子清晰得很,那时候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妈妈教她唱“我们荡起了双桨”,她跑调跑得厉害,妈妈笑得弯腰,眼角的光比太阳还亮。

“你笑起的脸庞皱纹又添几行,我转过头盖住泪光……”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铁轨边的尘土味,周见鹿眨了眨眼,把要涌出来的湿意憋了回去。绿皮车晃得越来越稳,像个摇摇晃晃的摇篮,她靠着椅背,头轻轻抵着车身,刚才还翻涌的心思慢慢沉了下去——这几天忙着跟林酬勤斗嘴、偷偷往空间囤东西、跑知青办办手续,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总算能松口气,困意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她没来得及多想,眼皮就沉得撑不住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踏实,车厢里的说话声、车轮的哐当声、偶尔有人走过的脚步声,都能往耳朵里钻。她总觉得心里悬着点什么,像有件要紧事没做完,可脑子昏沉沉的,怎么也抓不住那念头,就这么半梦半醒地飘着………………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暗了些,车厢里的说话声也低了,周见鹿猛地惊醒,额头还磕了下车窗,疼得她“嘶”了一声。

她揉着额头坐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苏梅靠在赵建军的肩膀上睡着了,顾言在看书,李娟还在偷偷打量顾言。一切都好好的。

可心里那股“漏了事”的慌劲儿还在。她皱着眉回想,这几天干的事一桩桩过了一遍:报名、拿毕业证,卖工作,换票、坑林酬勤,要钱,收拾东西、……一步一脚印扎实的很,一点没有都没错啊。

“哎呀!” 她猛地拍了下脑门,大意了,她把她哥忘记了,

拍脑门的声音脆得让旁边的苏梅都吓了一跳。声音也让旁边的顾言都抬了头。

她哥!周林深!她的好大哥!

她怎么把她的好大哥给忘了!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周见鹿懊恼地抓了抓麻花辫,心里直犯急。这都上了火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只能盼着到了乡下,赶紧想办法给她哥捎个信了。

“我哥要是知道我没跟他打招呼就下乡走了,肯定得急坏了。” 周见鹿咬着唇,心里又急又恼。周林深那人看着闷,心思却细,两年前回家探亲,看见原主被林小宝欺负骂,那时林小宝才三岁他当着渣爹后妈的面,把林小宝裤子扒下来,对对着屁股一顿拍打,林小宝声音都哭哑了!还跟林酬勤呛过嘴。他要是知道林酬勤只给了床破被子就打发她来东北,指不定要急得连夜请假回来把渣爹揍一顿!

“太仓促了呀……”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早知道那天去知青办的时候就该顺路往邮局跑一趟,打个电话,哪怕写封短信邮寄也好。现在火车都开出这么远了,想寄信也没法寄,只能等到了乡下再说。可乡下的邮路说不定慢得很,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让周林深放心。

她越想越觉得懊恼,扒着窗户往外看,心里默默念叨:哥哥,你可别担心,等我到了地方,第一时间就给你写信,等我站稳了脚跟,咱们兄妹俩,这辈子一定会幸福顺遂!

周见鹿这一个小动作,那个懊恼小表情拍脑门的模样添了几分生动可爱,原本就出众的眉眼在光线下亮得晃眼,连顾言都多看了两眼,笑着问:“咋还跟个小丫头似的急得拍脸?”

这动静自然也落进了李娟眼里。她本就因顾言没接自己递的苹果憋着气,这会儿见满车厢的目光都往周见鹿那飘,尤其是赵建军那直愣愣的样子,心里头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扯了扯自己的确良衬衫,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有些人就是好福气,出门在外不用带多少行李,也不用费心思琢磨下乡的活计,光凭着一张脸就能让人围着转,哪像我们,还得实打实操心往后的日子。”

这话阴阳怪气的,明摆着是冲周见鹿来的。苏梅正喝着水,闻言“噗”地差点呛着,皱着眉刚要开口,就见周见鹿抬了眼。

周见鹿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清清爽爽的:“李同志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确实该操心往后的活计。毕竟下乡是来劳动的,又不是来比谁穿的衣服料子好、就给给人递苹果的——要是心思都放在这些上,到了地里怕是连锄头都握不稳,那才真该发愁呢。”

她语速不慢,话里没带一个脏字,却精准戳在了李娟刚才递苹果的小动作上。李娟的脸“唰”地红了,又青又白的,指着周见鹿:“你、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好心……”

“哦?好心?”周见鹿歪了歪头,眼里带了点似笑非笑,“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李同志是觉得‘凭脸’不对,原来不是啊。也是,毕竟能靠脸的话,谁愿意费劲握锄头呢?只是可惜了,乡下的土地可不看脸,只看谁的力气实在。”

这话一落,赵建军“嘿”地笑出了声,没忍住接了句:“周同志说得在理!到了地里,能干活才是真本事!”顾言也推了推眼镜,若有若无地往李娟那边瞥了眼皱了皱眉,没说话,却也没帮腔。

顾言他看周见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明显的欣赏,这姑娘看着文静,没想到性子这么爽利,这么大的反差,真是有趣。

李娟看见了顾言的神情,又被周见鹿堵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能恨恨地别过脸去,心里把周见鹿骂了八百遍,认定她就是故意跟自己作对,还想靠着那张脸勾引顾言,以后肯定没好事。却再没有找周见鹿的麻烦了。

周见鹿没再理她,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眼神平静——她就是要这个态度,谁也别想把她让软包子捏。

而旁边的苏梅,眼睛都快黏在周见鹿身上了。

她初见时就觉得周见鹿很好看,这会儿见她怼人,明明语气带刺,偏偏眉眼清亮,连歪头那下都透着股利落的可爱,苏梅的心“怦怦”直跳,手都痒了。

天呐!这是什么又漂亮又厉害的小姐妹!怼人都这么带劲,脸看着软乎乎的,肯定好捏!她好想伸手捏捏周见鹿的脸颊肉,再抱抱她啊!感觉好像奶奶养的狸花猫,不给她摸还奶凶奶凶的!

苏梅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悄悄往周见鹿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用气音说:“见鹿,你刚才太帅了!” 说着还星星眼亮晶晶地瞅着她,那模样,活像只找到了心爱骨头的小狗。

周见鹿被她看得愣了下,随即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苏梅好像是个重度颜控患者!一直看着她,不过她感觉到了苏梅并没有恶意。

她靠回椅背上,苏梅还在旁边小声跟她念叨着“刚才怼得太帅了”,叽叽喳喳的,像只活泼的小麻雀。她听着,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看来这下乡的路上,也不算太无聊。至少,她已经清楚地让所有人知道了,她周见鹿,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