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村长一走,周见鹿就挽起袖子收拾自己那间小厢房。屋里不算脏,就是积了层薄灰,墙角还有蛛网。她从包裹里翻出块旧抹布,蘸了点温水,先把靠墙的旧木桌擦得锃亮,又踩着板凳够着房梁,把蛛网都扫干净。土炕上铺着层旧草席,她干脆掀开,从最大的那个布包里抱出厚褥子——八斤重的棉絮裹在蓝色格子的褥套里,厚实又规整,往炕上一铺,瞬间把硬邦邦的炕面衬得软和了。

接着是归置东西。她先把木箱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高中课本,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一本不缺,还有两套数理化丛书,封面虽有些旧,页角却平展。她把这些书摞在擦干净的木桌上,摆得方方正正,占了小半张桌面。

旁边的布包里是铺盖,她拿出同样套着蓝色格子被套的厚被子,叠成长方块放在炕尾,又摆上同色格子的枕头,三样凑在一起,蓝白格子衬得屋里都亮堂了些。

剩下的零碎物件也一一归位:两个搪瓷脸盆并排塞进炕下的空隙,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一个是素白的;两个搪瓷杯放在桌角,杯沿磕了点瓷,却洗得干净;热水壶是铝制的,亮闪闪的,她放在桌旁的小凳上;马灯和手电筒挂在床头的钉子上,马灯的玻璃罩擦得透亮;铁皮桶暂时没地方放,先摆在门后,想着明天砌了厨房正好当储水桶。

还有文具和衣物:钢笔和墨水放在课本旁,笔帽拧得紧实;两个铝制饭盒叠着塞进桌抽屉;胶鞋和布鞋并排摆在炕边,布鞋面上还绣着朵简单的小花,是她来时缝的;换洗衣裳叠好塞进墙角的旧柜子,柜子门掉了块漆,她找了张旧报纸贴上,倒也看不显。

忙到太阳快落山,小厢房里已瞧着有了烟火气:桌上书本整齐,炕上铺盖平整,窗台上摆着个竹编小筐,装着刚拿出来的话梅和山楂,连门后的铁皮桶都摆得稳稳的。

她这边收拾得热闹,西屋的老知青们早凑在门口偷瞅,嘴里压着声窃窃私语。

“你瞅她那被套褥套,竟是成套的蓝格子!还有那铝制热水壶,多亮堂!”

“桌上摆的是高中课本吧?还有数理化丛书呢,看来是个爱读书的。”

“不止啊,马灯、手电筒、两套搪瓷盆,连胶鞋布鞋都备齐了,这哪是下乡?倒像是搬了个小家来。我猜她家指定是城里条件好的,不然哪能带这么些东西?”

林红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别瞎嘀咕了,人看着和气,咱往后好好相处就是。”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忍不住又往周见鹿那屋瞟——这新知青的“家底”,确实比他们刚来时厚实多了。

东屋那边,赵建军帮顾言把行李卸在炕边,瞅着周见鹿那屋直咧嘴:“见鹿这屋收拾得真规整!一个人住就是舒坦,铺盖都是成套的,真好!”他是直心眼,羡慕都写在脸上。

苏梅也凑到西屋门口,望着周见鹿屋里的蓝格子铺盖笑:“见鹿的被套真好看,蓝格子看着就清爽。她手可真巧,啥都摆得整整齐齐的。”眼里全是单纯的欢喜,没半点杂心思。

李娟站在苏梅身后,指甲掐着掌心,心里又酸又悔。她万万没想到周见鹿能带这么多东西——八斤重的厚被子、成套的格子铺盖、铝制热水壶,连搪瓷盆都有两个,这要是搁在城里,也是顶体面的家当!她认识的人里,就没谁下乡时能置备得这么齐全。想起火车上自己阴阳怪气的模样,她肠子都快悔青了:那会儿怎么就没看出来?要是那会儿少说两句,这会儿说不定还能借着串门的由头,去摸摸那套蓝格子被呢!可现在,话都呛过了,再凑上去反倒显得刻意。她咬着唇往屋里退了退,别过脸不看。

顾言靠在东屋门框上,目光扫过周见鹿那屋的窗沿——马灯的玻璃罩在夕阳下闪着光,桌角的搪瓷杯摆得端正。他瞥见了桌上的数理化丛书,又想起那口铁锅和煤炉,指尖轻轻敲了敲门框。这年头,能把高中课本、铺盖物件带得这样齐全,要么是家里早有准备,要么是真把下乡的日子往细里过。这姑娘看着文静,倒比谁都想得周到。他没吭声,转身把自己的书也往桌上摆,只是动作慢了些,像是在琢磨什么。

周见鹿把最后一双布鞋摆好,听见院外的动静,回头看了眼——苏梅正冲她摆手,赵建军还憨憨地笑了笑。她也扬了扬手,转身关了厢房的门。

屋里静悄悄的,油灯点起来,暖黄的光落在蓝格子被上。她摸了摸厚实的被子,心里踏实得很——有这些东西在,哪怕冬天再冷,也能暖暖和和的。至于旁人的眼神,她没心思细想,反正往后的日子,舒心过好自己的才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