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亡的气息粘稠得如同灌入凝固沥青的铅液。

核心实验室彻底崩溃。应急灯管在高温高压下如同熟透的浆果般接连爆裂。金属残骸、扭曲的仪器碎片、冻结着强酸或血肉痕迹的晶块,混合着弥漫的臭氧与焦糊蛋白味,共同构成一片地狱绘卷。中央冷冻仓如同被扒开胸膛的巨兽,其复杂的供能及约束系统外壳多处爆开,裂口处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和不稳定的能量弧光。核心部位闪烁着极其不祥的紫红色光芒,温度传感器早已烧毁,但残存的物理探头读数显示,其内部核心温度正以骇人速度逼近可测极限!

冰尸身上覆盖的冰霜正飞速消退,仿佛被那核心的紫红光芒吞噬,尸体上那种僵硬感正被一种极其诡异、介于柔软与僵硬之间的状态取代。尤其是那张与吴玄极度相似的脸庞,肌肉轮廓在微微颤抖蠕动!紧闭的眼皮下,猩红的雪花树纹光芒越来越盛,透过苍白的皮肤映出血色阴影!它在……苏醒?或者说,它在挣脱冰封的“皮囊”,将某种超越现实的存在真正锚定于此?!

“嘶——喀喇喇——!”

陈星月那只被巨大晶体碎片贯穿并钉死的手腕,正在高频震颤。锋利的晶片边缘与金属供电箱外壳疯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鲜血如同溪流般沿着被洞穿的伤口向下流淌,滴落在下方布满晶体碎屑的地面,发出滋滋的轻响。那只手不是挣扎,而是以莫大的、近乎决绝的力量,在拖动着那块巨大的晶片,要把它从手腕里硬生生拔出来!

“啊啊啊!!!”陈星月喉咙里挤压出的已非人声,是某种濒死灵魂被彻底绞碎时发出的终极惨叫!钉在金属箱上的手腕伤口在蛮力拖拽下豁开了更大的创口,皮肉绽裂,血管神经连同断裂的骨骼茬在晶片边缘蠕动!那痛苦是凌迟!但那双已彻底化归纯黑、看不到一丝杂质的瞳孔深处,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那寄生意识本能的、对干扰源(玉牌和血脉)的疯狂排斥!

她要拔除钉子!她要挣脱!哪怕自毁这具载体,也要阻止仪式完成!

冷冻仓内核心的紫红色光芒猛地跳动了一下!频率骤然加快!仿佛被陈星月这自残式反抗和痛苦所激怒!嗡鸣声陡然拔高!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声音本身,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所有幸存者骨髓深处的共振!实验室厚重的地板如同被巨人脚步践踏般开始剧烈颤抖!

“咚!!!”沉闷的重击声!这一次来自更接近建筑核心支柱的区域!金属支撑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整、整个实验室结构正在扭曲形变!”一个声音带着哭腔从控制台废墟的方向传来,“自稳力场彻底失效!我们脚下……在变成非欧几里得几何体的扭曲场!”

“玉……玉牌……它在燃烧……”吴玄半跪在地上,嘶哑地呢喃。被他紧攥在血肉模糊的手心、那枚镶嵌着帝辛玉牌的残片正变得滚烫无比,如同刚从炼钢炉里取出的火炭!玉牌表面那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血丝彻底活了过来,不再是缓慢蔓延,而是如同狂暴的红色海草般疯狂舞动、扭曲、钻进钻出!每一次舞动,都带起一缕炽白得刺眼的高温!他感觉手掌快要被点燃了,但那恐怖的灼热感正顺着血管逆流而上,直冲心脏!心跳声被扭曲放大,沉重得像是在拉动一面生锈的战鼓!

冰尸核心的嗡鸣、帝辛玉牌的血丝舞动、整个空间的结构扭曲震荡……三者混乱的频率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理解的方式搅在一起,如同亿万条失去理智的毒蛇,疯狂噬咬碰撞!它们指向的方向……

那个锚点!那滴深埋在九渊、属于吴玄祖父韩山岳的……最后一滴血!

玉牌残片内暴走的血丝猛地一凝!

下一秒——

玉牌内部舞动的血丝骤然停止了所有狂乱!所有的舞动收敛、凝结、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并非冰尸所在,也非被钉在供电箱上痛苦挣扎的陈星月!血线如同被无形磁力束缚的丝线,齐刷刷直刺吴玄胸口深处——心脏所在的方向!

引燃!

心脏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又像被瞬间泵入了滚沸的岩浆!难以想象的剧痛从核心爆发!吴玄眼前骤然一片纯白!

但那白光并非失明。视线穿透了皮肤、血肉、骨骼的阻隔!

他看到了自己炽烈跳动、剧烈泵血的心脏!

他看到了奔流在粗大动脉和密集微血管中那赤红的、滚烫的血液!

而在那无数奔涌的血珠之中——几颗极微小的、闪烁着纯金色泽、质地类似融化黄金的液态圆珠,正随着滚烫的血流,朝着心尖最深处、那一缕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感应……飞去!

那是……什么?!

他猛地抬头!并非用眼睛去看!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感知被彻底点燃!那感知如同无形丝线,穿透了实验室扭曲的物理空间壁垒,贯穿了遥远的地层与山脉,无视了时间本身的流泻方向!笔直地射向西北方无尽荒漠的最幽深之处——塔克拉玛干!归墟之眼!九渊!

“轰隆——!!!”

不是巨响。是仿佛两个平行宇宙硬生生撞碎在了一起、又在极致的湮灭爆炸中瞬间重启的声音!

以吴玄心脏中那几粒微小金珠为端点!

以整个核心实验室扭曲的能量场域(冰尸核心、空间畸变、玉牌暴走)为中继!

一道横贯物质与精神维度的纯粹信息流洪流被点燃!

整个空间剧烈收缩!时间仿佛停滞!爆炸的冲击波、刺眼的白光、四溅的碎片、冰尸剧烈的挣扎与即将完成的苏醒、陈星月手腕上飞溅的血珠、张九溟扑向控制台的身影……一切的一切,凝固为一帧帧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瞬间!

下一瞬间,绝对的白光猛地被另一种颜色彻底取代!

冰蓝色!

一片浩大无极的冰晶穹顶瞬间覆盖了所有感官!

视野被拉远,拉高。凝固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发现自己都被“钉”在了这片绝对冰冷、光滑、映照着永恒星光的冰壁之上!就像无数被冻结在巨大琥珀中的飞虫!

他们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掌控力,只剩下感知被强制投射向同一个方向——

在冰封世界的绝对中心!

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气味。

只有一个……“点”。

纯粹的、炽烈到无法用颜色描述、又似乎蕴含了世间所有色彩的——“核”!

它似乎很小,只如一粒尘沙悬浮在无尽冰壁深渊中央。

它又仿佛占据了整个视野,乃至整个世界的内核!因为在那刺目核心的炽白光芒晕染下,一轮巨大到无法想象、无法衡量边界的……“太阳”正在其背后无声燃烧!那“太阳”的轮廓是圆环状的……不,更像是由亿万颗绝对炽热的金色光点排列、旋转形成的……巨大无比、缓慢自旋的“黄金轮”!

这冰层深处永恒不化的冰蓝,被这片轮状黄金光芒所浸透!冰晶的结构被光芒点亮!在它照耀下,眼前无尽的冰壁,清晰地倒映出另一幅骇人画面!

吴玄、陈星月、张九溟……所有被钉在“观察位”上的人!每一个人轮廓的上方冰壁处,赫然都倒挂着一具姿态完全一致的、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冰封尸骸! 如同从冰壁深渊中垂下的无数吊死鬼!它们倒悬着,紧闭双眼,无声无息,脸庞向下对着下方对应的活人。

人与尸,如镜面倒影。

在这静止的死寂画面里,一个细微的变化开始发生。

吴玄心脏位置,那几粒纯金色液滴的投影轮廓最先在冰壁上浮现——仿佛投影在冰壁上的血迹。它们没有停留在心脏投影内部,而是被某种更强的引力牵引着,脱离了吴玄的投影心脏! 金珠如同拥有生命的血虫,沿着冰壁的表面,朝着那个冰封巨轮中心的核心炽点……缓缓游去!

它们拖拽出的每一道轨迹,都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留下烧融般深刻的……细长金色刻痕! 金痕在冰蓝色的永恒冰壁上极其刺眼!那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复杂的、带着无法理解规律的弧线与连接点。点与线之间隐隐构成……

一种冰冷、恢弘、古老星象图的雏形!

黄金之血,刻于星空冰盘之上!

“滋滋……滋滋滋……”奇异的摩擦声在每个人感知里响起。

就在那金色血滴轨迹形成的同时,所有人自身对应的那具倒悬冰尸的下颌部位,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如此之小,却惊悚到让人灵魂冻结!

一股源自万物终结、来自时间源头的绝对寒冷,从冰壁上倒悬尸骸微动的下颌处无声蔓延开,仿佛穿透了冰壁与镜面的阻隔,精准地缠绕在下方每一个对应活人的脖颈之上!

窒息!

冰封!

死亡!

就在那种冰结窒息感即将彻底吞噬所有人意识的临界点!

“嗡——!!!”

一声截然不同的、远比之前任何能量震荡都要宏大、都要冰冷、都要苍茫古老的低沉巨响猛地贯穿了整个世界!

那个位于画面中心的炽白核心点、那轮缓缓旋转的黄金巨轮,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被来自更高维度的无形重锤砸中!

核心破碎!

炽白点骤然炸开!化作一片瞬间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暗!那黑暗是如此纯粹,连光线与思维都无法逃逸!

那缓缓旋转的亿万光点构成的黄金轮环被这中心爆发的黑暗猛地向内拉扯、撕裂!如同跌入旋涡的星辰尘埃!巨大轮环瞬间向中心坍缩!亿万黄金光点被强行扭曲、拉伸、汇入那片绝对的黑暗!在即将被彻底吞没的瞬间——

那旋转巨环扭曲的末端,猛地抽回!如同被巨力甩动的响尾蛇!甩动的末端卷着一抹细微却无法被黑暗磨灭的……暗红色!

那抹暗红被从爆炸的黑暗核心中硬生生抽离!甩入冰壁倒影中,由吴玄心脏投影出的、那几粒金色液滴刻画的星图轨迹中!

暗红金芒在古老星图上轰然爆开!冰壁剧烈震动!

吴玄心脏深处猛地被塞进了一团东西!滚烫!冰冷!庞大!琐碎!无数截然相反的感受爆炸开来!

他看到一片绝对死寂的黑暗沙漠……

看到巨大的、龟裂的盐碱地上流淌着暗红血河……

看到一座倒悬的巨大金字塔刺破沙丘……

看到金字塔最底端幽深处,一个披着染血蓝布衣、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死死按着一道即将闭合的巨门缝隙,朝着虚空……绝望地,无声地,喊出一个名字——是……他的名字?!(吴玄?!还是……韩山岳?!)

最后看到的,是那人影脚下……一滩即使在绝对黑暗中,也泛着诡异暗金光泽的……凝固鲜血!

“呜——!!!”

冰封幻象瞬间碎裂!

吴玄的意识如被巨浪拍上海滩的死鱼。剧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他趴在散发着焦糊和血腥味的地板上,胃袋疯狂痉挛,吐出的却只有发苦的胆汁。

眼前依旧残留着剧烈的光芒和冰蓝碎片的影子。实验室没有爆炸?冰壁碎裂……等等……他猛地抬头。

冷冻仓核心区域的紫红光芒彻底熄灭了。不是温和关闭,更像是能量被一次性抽干的枯竭。冰尸胸口那狂暴的能量波动也消失了,它恢复了被低温冻结的僵硬姿态,甚至比最初还要僵硬冰冷一些。只是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猩红雪花纹路的光芒也黯淡如灰烬。

叮当。

吴玄血肉模糊的手心微微松开。那枚镶嵌帝辛玉牌的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玉牌表面的血丝……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块玉显得温润灰暗,甚至边缘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仿佛经过岁月过度侵蚀才会有的风化裂纹。如同用尽了所有力量后陷入长久沉眠。

旁边传来沉重的、压抑的喘息。

陈星月歪坐在供电箱旁,那只被洞穿钉死的手……拔出来了。巨大的晶片被甩在一旁,沾染着血肉碎屑。手腕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边缘被高温灼焦的巨大贯通创口,骨头碎裂扭曲,肌腱撕裂,惨白的骨头茬和深色的血管隐约可见。鲜血仍在汩汩涌出。然而她却奇异地停止了嘶吼和挣扎,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泪水,黏在散乱的黑发上。那双眼睛……没有恢复成人类的样子,依旧是纯粹的一片深黑,如同无光的深井。但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了?不再是刚才那种疯狂吞噬一切的黑洞感,而是某种凝固的……冰冷?死寂?或者仅仅是极度的疲惫?

她茫然地、下意识地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抹过沾在唇角的混合着唾液和血水的液体。然后,那双纯黑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迟钝地、茫然地投向……吴玄的方向。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盯着吴玄的胸口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黄金轮爆炸的幻影光芒。

整个实验室一片狼藉,劫后余生的死寂中,只有设备的短路火花还在噼啪作响。厚重的隔离门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喊声,那是被巨大动静引来的外部安保和研究支援人员。

张九溟缓缓站直身体,他的动作显得前所未有的谨慎和缓慢,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踩碎某种无形的脆玻璃。刚才那冻结所有、倒映尸骸的冰蓝幻境造成的心理冲击远胜物理伤害。他走到一根被爆炸波及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柱旁,伸手摸了摸那滚烫的金属表面,指腹捻下一小撮极其细微、闪烁着极微弱光点的……金色尘埃?那光芒极其微弱短暂,很快就消逝了。

他的目光,越过一片狼藉,最终定格在吴玄身上。没有立刻开口,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海沟。

他一步步走向吴玄,每一步都踏在粉碎的晶体和焦黑的金属残片上。他蹲下来,并非关心吴玄的状态,也没有去看那枚掉落的玉牌。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吴玄胸口的衣服上——那里,在心脏位置对应的布料表面,一个极其微小、若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的圆形焦黑点显现出来。像是被微缩激光灼穿的痕迹。

张九溟伸出食指,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个焦黑的圆点。指尖传来微弱的灼烫感。他捻了捻,指腹沾染上了一点点极其细腻、比金粉还要精细的……暗金色灰尘。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那金色粉末中……蕴含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能量残留。不是高温灼烧残留物……

吴玄瘫在地上,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剧痛。他看到张九溟靠近,也看到了对方指腹上沾染的、那只有在绝对黑暗中才能窥见一丝金芒的尘埃。他张了张嘴,沙哑问出唯一勉强能连贯的问题:“那……那是什么……?”

张九溟抬起沾着金粉的手指,没有看吴玄,目光穿透了实验室破碎的防辐射铅玻璃窗,望向远方一片未知的虚空,或者说,是西北荒漠无尽的夜空深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仿佛刚从冰渊深处打捞上来的沉重:

“那是代价。”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死寂的废墟上:

“是九渊深处……你祖父用生命和血肉献祭给那扇‘门’的……最后的黄金烙印。”

吴玄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无底冰窟。

张九溟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低下头,那双冷冽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吴玄狼狈不堪、却隐隐被刻上某种无形烙印的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面下涌动的寒流,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紧迫与宣告:

“它……已经记录下了你的坐标。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要你去填上那扇门的缺口。否则……当血刻星图再次完成时……”

他的目光骤然扫过整个实验室,扫过尚未褪去的冰封幻象的残留影影绰绰,扫过那一片毁灭的狼藉,最终定格在吴玄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敲响末日的丧钟:

“塌缩的……会是整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