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凝视如冰冷的触须,缠绕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脚下粗粝的花岗岩石台倾斜向下,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唯有心脏深处那几粒黄金烙印的搏动,在死寂中敲打着灵魂,微弱而沉重地应和着深渊底部传来的、缓慢如巨大行星运转般的“哗啦……哗啦……”的锁链摩擦声。每一次搏动,都让骨头缝里渗出更深的寒意。
吴玄俯身,指尖触及那片冰冷的金属碎片——张九溟断裂的徽章。断口如同被青铜巨兽啃噬过,锐利,残酷。一股绝望挣扎的微弱精神印记,混杂着青铜锈的刺鼻腥味,透过指尖传来,如同幽灵的低语,又瞬间在石台的森森寒气中……彻底泯灭。
他猛地抬起头!
不是看向深渊底那如同熔岩之心跳动的暗金脉动,也不是看对岸岩壁上紧闭如同墓志铭的巨大青铜门。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铁线牵引,死死钉在脚下巨大石台的左侧边缘——一个与石台浑然一体、先前被他忽略的角落!
那里,巨大的花岗岩如同被无形巨斧从山体内部劈裂开一道微小的缝隙,缝隙向内延伸,形成一个天然的、极其隐蔽的凹陷坑穴。坑穴最深处的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色光芒,如同绝对黑暗中凝结的泪珠,无声地悬浮着。
那光芒,刺穿了环绕深渊的、如同实质般粘稠的死亡气息!
吴玄的心脏骤然一缩!那冰蓝色的光……与核心实验室里冰封一切的死亡幻象重叠!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被强行唤醒!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冲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台边缘,手掌死死撑在坑穴粗糙冰冷的岩壁!
光芒的核心……不是光源本身!
在那冰蓝色光芒的中心……静静悬浮着一具……青铜棺!
并非粗犷的古朴风格,而是线条极其流畅、近乎未来感的银灰色合金结构!棺材并非规整长方形,表面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密的、如同神经束般蜿蜒交织的银色网格。这些网格深深地蚀刻在材质内部,散发着极其微弱、冰冷而稳定的幽光。正是这些蚀刻纹路,构成了纯粹的冰蓝光源!棺材通体密封,没有任何接缝或开启机关,如同一个被强行冻结在此亿万年的……精密休眠仓。
最让吴玄浑身血液冻结的是——这具冰冷、精密、绝非古代丧葬仪轨造物的奇特棺椁上方,并非空无一物!
一层极其厚重的、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幽蓝坚冰,如同最狂暴的怒潮骤然冻结后的姿态,将整具银灰色青铜棺椁从中间位置……冻结覆盖!
冰层与棺椁接触的表面,并非简单的冻结覆盖。仔细看去,银灰色网格与幽蓝坚冰之间,竟弥漫着无数极其细微、仿佛仍在挣扎流动的……暗红丝线!它们如同亿万条被冰封在瞬间的微小血蛇,被强行凝固在两种形态的夹缝中!这些血丝如同熔岩与冰川交汇的战场遗骸,构成了冰封景象中最核心……也是最邪异的动态。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某种……熟悉频率的能量波动,透过冰层,隐隐传来。不是寒冷,更像是……某种生命信号被强行“定”格前的刹那微澜?
吴玄屏住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他猛地将脸贴近那幽蓝的冰层,试图看清冰层下半透明的棺椁内部!
冰层太厚,幽蓝的网格光芒如同迷雾。但他拼命凝视,用尽了所有精神去穿透那层象征封印与死亡的冰——
在冰层与棺椁网格交织的核心深处,在那些凝固的暗红丝线挣扎汇聚的源头……冰层下方……
模糊地……
一个人形轮廓!
一个穿着某种极其贴合身体曲线的白色纤维织物的……女性的轮廓!
冰层如同最朦胧的磨砂玻璃,只能勉强勾勒出被覆盖者的姿态——她似乎被一层同样冰封在棺内的、更加浑浊的暗金色液体(或者凝胶?)所包裹悬浮着。但最刺眼的是她的左臂轮廓!
那条手臂的形态……异常膨胀! 完全不似人类比例!形状扭曲狰狞,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具狰狞的外骨骼装甲的断肢!尤其显眼的是,在手肘与手腕之间的小臂区域……覆盖着一层极其厚重的、即使在幽蓝冰封隔绝下也散发着冰冷金属寒光的……漆黑物质!
那绝非自然肢体!更像是……被一种粘稠的、凝固的、如同沥青混合着碎裂金属的诡异物质,强行浇铸或者……寄生覆盖而成!
这形态……这被覆盖的左臂轮廓……像……
吴玄的胃猛地一阵抽搐!如同被冰冷的铁拳狠狠捣中!实验室里,陈星月被强行束缚在平台,被那些冰冷机械臂刺向身体时的画面……她拼命挣扎反抗时,那被凝固在恐惧与疯狂中的纤细手臂……在这一刻……与冰棺中这膨胀扭曲的黑色臂铠轮廓……高度重合!
“不……” 一个冰冷的音节从吴玄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种荒诞到极致、却又冰冷沉重如同宿命的巨锤砸下的预感将他死死攫住!他猛地抬起视线,死死盯住冰棺中那个被幽蓝网格和暗金凝胶冻结覆盖的面部轮廓!
光线!光源!
石台上方,正对着冰棺坑穴方向……那岩壁高处的缝隙!
他需要光!更强的光!
吴玄跌跌撞撞地站起,冲到石台的边缘,仰头望向深渊对岸岩壁那道渗下微光的缝隙。光线微弱得可怜。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震动,突然从他胸口位置传来!不是声音!是直接的触感!
心脏!心脏深处那几粒熔金般的黄金烙印……仿佛被深渊底部那缓慢的锁链摩擦声拨动,又仿佛是被冰棺中那微弱生命波动吸引……猛地震颤了一瞬!
一股微弱的、带着强制性的意识脉冲被这震颤“甩”了出来!如同本能般,瞬间冲向吴玄受伤的左臂——那条被甬道蠕虫刮伤、还在隐隐刺痛的伤口!
“呃!” 吴玄闷哼一声!伤口处的肌肉如同被无形的小针狠狠刺了一下!一滴温热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崩裂的伤口边缘,被那股源自心脏黄金烙印的力量……强行挤压了出来!
血珠沿着手臂流淌的轨迹微微偏离重力,被那无形的意念牵引着……滴落!
方向——不是下方的深渊!而是……那具幽蓝冰封的青铜棺椁!
血滴落下,并没有直接撞上冰面,而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被冰棺周围弥漫的寒冷气息瞬间裹挟,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吸铁石捕获——精准无比地落向了……
冰棺中那被冰封的、穿着白色织物的女性轮廓……胸前的位置!正是那层覆盖着她的、浑浊暗金色凝胶区域的上方!
滴答……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温热的、带着吴玄自身生命信息的鲜血……接触到了那冻结在亿万年时空琥珀中的暗金色粘稠凝胶表面!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不是声音!是光!
棺椁表面那些深深蚀刻的、构成幽蓝光芒基础的银色网格纹路……猛地……爆发式地亮起!!
冰蓝色的光芒瞬间暴涨!如同沉寂亿万年的星辰核心瞬间点燃!强烈的、纯粹的、带着绝对冰点气息的光芒,刹那间撕裂了整个巨大石台的昏暗!将周遭冰冷的花岗岩、弥漫的尘埃、石台边缘的每一个细节……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光芒穿透了厚厚的幽蓝冰层,如同无影灯射穿浑浊的水体!
冰层内部……完全清晰!
吴玄的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扩张到极限!
被冻结在暗金色凝胶中的……赫然是……
陈星月!
五官、轮廓、每一个细节……与那在749局隔离病房中惨遭折磨的身影……别无二致!
不……还是……有致命的差别!
她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如同陷入最深的无梦长眠。长长的睫毛上覆盖着极细微的冰晶,如同沉睡于冰封童话中的公主。但那张脸……没有了被寄生意识操控时的疯狂与黑暗扭曲……也没有了在病房中挣扎哀嚎的痛苦……只有一片……绝对的、凝固的、非生命的……冰冷平静!一种……被彻底“暂停”在完美复制状态下的……静止!
更像一件……依照某个模板,在亿万年时光起点就被精准塑形后……尘封于此的……标本!
然而!吴玄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她被凝胶覆盖的左臂!
在那冰封显形的绝对清晰下!他终于看清了!
那并非覆盖!也不是寄生!
那是……替换!
陈星月(或者说这个复制体)原本纤细的左臂……从肩关节往下……被齐根截断了!断口处覆盖着一层同样被冻结的、暗金色粘稠凝胶形成的生物膜。而取代她小臂与手掌位置的……是被一层厚重、漆黑、如同凝固焦油混合着粉碎金属晶体铸就的……狰狞臂铠!
臂铠的结构极其怪异!它并非穿戴式护具,更像与断肢伤口处那层凝胶生物膜直接生长融合为一体!臂铠的每一寸细节都透着非自然的扭曲和冰冷!在臂铠小臂的正面,镶嵌着一块掌心大小、边缘极不规则、如同天然晶簇般的……暗红色结晶!结晶内部,能看到极其微弱、如同凝固血浆中闪烁金屑的奇异光泽!
正是之前在幽蓝光芒朦胧下映出的膨胀扭曲部分!像……实验室里那些试图刺穿陈星月身体的冰冷金属臂结构……被极度扭曲后强行嵌入她体内的……扭曲映射?!
冰冷的光芒刺得吴玄眼睛生疼。他猛地眨了一下眼!
就在这一眨眼的瞬间!
冰封的场景似乎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凝固在陈星月复制体面庞上的那绝对冰冷平静……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模糊、扭曲了万分之一秒? 像是在一张绝对静止的照片表面……瞬间投射了一层来自遥远彼端的、极其痛苦疯狂与巨大惊惧的……动态影像残影?!
而这万分之一秒的残影……带来的信息……赫然是……
冰冷的银色金属镣铐!
刺入太阳穴血管的尖锐探针末端闪烁的寒光!
纯黑无光的瞳孔深处爆发的、仿佛要将自己灵魂也撕裂开的极致恐惧!
还有……手术无影灯刺眼的白光!
这些画面碎片……无比清晰!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绝望的尖啸……正是749局隔离病房中的实时景象?!
冰棺中的复制体与病房中的本体……跨越了空间甚至时间……在血脉烙印与血引交织的冰蓝网格中……产生了瞬间的……信息纠缠?!
吴玄的心脏如同被冰锥贯穿!他瞬间明白——这具冰棺!这层冰!这幽蓝的网格!这些凝固挣扎的血丝……本质上……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乎玄学的……信息封存与时空锚定装置?!将某个关键的生命(或复制体)形态,“定”在了时间的某个脆弱节点上?成为一具跨越时空的……观测坐标?!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冰冷、沙哑、仿佛磨蚀着青铜的声线,毫无征兆地在吴玄因震惊而近乎麻木的意识深处响起。声音古老而破碎,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青铜锈的腥气:
“……冰……为匣……血为引……葬的……非尸骸……而是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