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儿子更是没一个省心的。大国是长子,却半点担当没有,自私又懦弱,怕老婆怕得要死。大儿媳赵金凤是个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把大国拿捏得死死的。她去大国家住,赵金凤每天只给她一碗稀粥,还故意把馊了的咸菜端给她,美其名曰「老人家爱吃清淡的」。有次她饿极了,偷偷拿了个馒头,被赵金凤发现后,当着邻居的面骂她「老不死的小偷」。二国精明算计,后来开了个小卖部,手里有了点小钱,却抠唆得要命,总觉得她偏心其他兄弟。有次她路过小卖部,口渴想喝口水,二国的媳妇却说「店里的水也是花钱进的,不能白喝」,硬是让她空着嘴走了。三国游手好闲,是个典型的啃老族,娶了媳妇后更是把她当免费保姆,洗衣做饭带孩子,稍有不满就甩脸色,还说「你不给我们带娃,老了谁养你」。
只有小儿子王四国,像颗苦水里泡大的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慰藉。四国从小就懂事,五六岁就帮她捡柴火、喂猪,长大了有块糖都舍不得吃,偷偷塞给她。有次她发高烧,四国半夜跑出去,踩着雪去邻村找医生,回来时脚都冻肿了。可老天爷连这点温暖都不肯给她——四国十九岁那年,村里闹饥荒,她饿得浑身浮肿,连路都走不动。四国心疼她,夜里偷偷拿家里的粗粮去跟邻村人换细粮,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了,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没了。那天她抱着四国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心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她老了,彻底没用了,像块破抹布被儿女们嫌弃。最后一次,轮到大国家送饭,赵金凤「忘了」连续三天没给她送一口吃的。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薄得像纸的旧被子,听着隔壁屋里大国一家的说笑声、孩子们的打闹声,肚子里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眼前渐渐发黑,最后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恨吗?当然恨。恨王老栓的自私,恨儿女们的不孝,恨自己一辈子的窝囊。可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这一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2
预想中的阴冷和黑暗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呛得她连连咳嗽。
「死老婆子!睡睡睡!就知道睡!猪都比你勤快!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老子和老三一家啊?!」一个熟悉又厌恶的咆哮声在耳边炸开,满是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难闻得让她胃里翻腾。
李秀兰猛地睁开眼。
昏黄的煤油灯挂在房梁上,灯芯跳动着,将屋里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眼前是那张她恨了一辈子的脸——王老栓!他穿着件油渍斑斑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泛着醉酒后的潮红,正是他五十岁出头、还没摔死的时候!他正粗暴地推搡着她的胳膊,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斑驳的土坯墙上,贴着一张早已褪色的「农业学大寨」海报;破旧的木头窗棂上,糊着的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身下的炕席磨得发亮,边缘都起了毛边……这不是她和王老栓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吗?墙上挂着的破日历,纸页已经卷边,上面的日期赫然显示着——1971 年,农历三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