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光影,层层叠叠,几乎将他肥胖的身躯完全笼罩。它们不像普通人身上的那样模糊不清,而是异常清晰、浓重,仿佛是用最浓的墨画上去的。这些光影扭曲、蠕动,像是有自己的生命,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的怨念。
这已经足够骇人。但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其中一道光影的轮廓。
那道光影比较新,颜色略深,它蜷缩在赵金标的左肩位置。那身形,那隐约可辨的侧脸轮廓,那头发的弧度……
是小雅。
绝对是她。我日夜相对了二十年的妹妹,我三天前才亲手送走的妹妹!
她的光影,怎么会出现在赵金标的命债里?! 那个慈善家,那个经济支柱?!
一个失足坠亡的普通打工女孩,和身价百亿的商业巨擘,他们的人生轨迹怎么可能有交集?又怎么可能,产生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交集?!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手套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碰倒了手边的消毒瓶,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工作间里格外刺耳。
“陈师傅,没事吧?”门外传来助手小吴模糊的询问。
我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没事!”我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手滑了。”
不能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赵金标这种人物,他的死,他身上的秘密,必然是滔天的巨浪。我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巨浪拍得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牵连到早已去世的父母。小雅的死,如果真不是意外……那我现在的处境,无异于在悬崖边独行。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混杂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直灌入肺底。我重新站直身体,目光再次投向赵金标尸体上那十七道狰狞的命债光影。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积聚、翻滚,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但我把它死死地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我继续手上的工作,为赵金标清洗、缝合、化妆。我的动作比平时更慢,更细致,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这种极致的冷静,来对抗内心几乎要毁灭一切的风暴。
我必须闭嘴。必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必须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做一个纯粹的、眼盲心瞎的入殓师。
但,不一样了。
小雅的光影,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扎在我的视网膜上,也扎在我的心上。
他们不知道,我能看见命债,只是我最微不足道的秘密。我真正的能力,是能让这些沉寂的、只作为印记存在的命债……“开口说话”。
那是一种更深层、更禁忌的触碰。需要媒介,需要极强的精神集中,以及,付出某种我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代价——通常是短时间内自身生机的剧烈流失。我一生中只无意中触发过寥寥几次,每一次都让我如同死过一回。
以前,我恐惧这种能力,避之唯恐不及。
但现在,看着小雅那道无助的光影,看着赵金标身上另外十六道可能代表着其他无辜者的冤魂,一个冰冷而坚定的计划,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我要知道真相。我要让这些命债,在最适合的时机,最盛大的场合,亲口说出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