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孤儿院出来,已经是中午了。闷热的午后,蝉鸣声声,小区里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13:20,程默站在小区物业值班室门前,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抬手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领口,深吸一口气,缓缓敲响了那扇门。

屋内,值班的老刘正沉浸在午睡的酣甜中,被突然的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拉开小窗。当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程默时,他有些惊讶,打着哈欠说道:"程医生?大中午的,怎么..."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程默挤出一丝笑容,眼神中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软中华,递了过去,语气尽量显得自然:"刘师傅,我车昨晚被刮了,想查下地下车库的监控。"香烟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似乎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老刘伸手捏了捏烟盒的厚度,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热情起来,他迅速拉开抽屉,语气也变得格外殷勤:"几号车位?"仿佛那包香烟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困意。

"B区17号。"程默随口编了个数字,大脑飞速运转着,"大概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他的心跳微微加快,表面上却强装镇定,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值班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老刘熟练地调出监控系统,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程默站在他身后,看似专注地盯着屏幕,可他的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屏幕右上角的小窗口——那是小区正门的摄像头画面。那里,藏着他最想知道的秘密。

"往前倒,对,就这段..."程默突然按住老刘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停!"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触碰的不是屏幕,而是命运的按钮。

画面定格在昨晚22:47,一辆黑色奥迪A6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车门缓缓打开,林桐优雅地迈出车厢,她穿着精致的职业装,妆容依旧精致,弯腰对驾驶座说了什么,脸上带着程默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容,然后拢着外套快步走进大门。那一瞬间,程默的视线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死死锁定在车牌上:·K·JX668。

那串数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这不是刮您车的啊?"老刘疑惑地转过头,脸上写满了不解。

"看错了。"程默不动声色地回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能往前翻几天吗?我想看看是不是惯犯。"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被背叛刺痛后的愤怒与不甘。

随着老刘拖动进度条,程默看着屏幕上重复出现的画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9月5日22:53、9月12日23:16、9月19日22:47。这些日期,全部对应着林桐发"加班"短信的日子。像一张张判决书。

他想起林桐发来"加班"短信时,自己还贴心地准备好热汤等她回家,甚至在深夜为她点上安神香薰——原来每一份温柔,都成了可笑的讽刺。胸腔里翻涌着苦涩的浪潮,

他忽然想起结婚七年里,林桐总说"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好陪你",如今才明白,那些被错过的纪念日、搁置的旅行计划,都成了谎言的注脚。

但心跳的剧痛渐渐平息后,程默却感到一种荒诞的释然。他想起医院里见过太多婚姻破碎的患者,出轨似乎早已成了都市生活里见怪不怪的剧本。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跳动着,像倒计时的沙漏。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林桐在监控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执着于追问背叛的理由,不过是让伤口反复撕裂。

"不用再查了,刘师傅。"程默把手机塞进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备忘录冰冷的触感,"可能就是小刮蹭,不耽误您休息了。"

走出值班室时,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蝉鸣声依旧聒噪,但他却突然看清了一件事——在这个连婚姻都像易碎品的时代,与其纠缠痛苦,不如留个体面。或许好聚好散,才是对七年感情最后的尊重。

驱车赶回医院的路上,车载广播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却无法抚平程默内心的波澜。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僵,后视镜里映出他疲惫的面容,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痛楚。

推开医院科室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里传来患者的呻吟声和家属的低语。程默机械地换上白大褂,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突然想起林桐曾笑着说他穿白大褂的样子特别帅,如今这回忆却如芒在背。

"程医生,3床患者换药出现了渗漏,需要你去看看。"护士小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默点点头,拿起病历夹走向病房,脚步却比往常沉重许多。病房里,患者家属焦急的眼神、病床上虚弱的老人,都在提醒他肩上的责任。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护士重新开始消毒、清理伤口、包扎,每一个动作都严谨细致,仿佛只有投入到工作中,才能暂时忘却心里的刺痛。

换药间隙,程默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患者,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想起以前在医院值班时,林桐总会发来消息叮嘱他按时吃饭;现在,手机安静得可怕,再也不会有那些带着温度的问候。但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此刻竟觉得自己的遭遇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坎坷。

"程医生,急诊来了位外伤患者!"急促的呼喊声传来。程默立刻整理思绪,快步向急诊室跑去。推开门,血腥的气息、此起彼伏的呼叫、同事们紧张忙碌的身影,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他迅速投入抢救,听诊、止血、下达医嘱,在与死神赛跑的过程中,那些关于背叛的痛苦似乎都变得渺小。

防盗门推开的瞬间,蒸腾的饭菜香裹挟着爆炒青椒的呛辣直扑鼻腔。程默低头换鞋,看见玄关处女儿的粉色小皮鞋歪在一旁,鞋尖还沾着幼儿园花坛里的红土。林桐的拖鞋整齐码在木架上,鞋跟处粘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不知是今天接孩子时踩上的。

"爸爸回来啦!"女儿举着沾满水彩的手从儿童房冲出来,粉色公主裙上蹭着大片蓝色颜料,"我画了新的全家福!"她踮脚拽过程默的手往餐桌拉,绘画本上歪歪扭扭的三个人手拉着手,头顶用红色蜡笔写着"永远不分开"。

"先去洗手。"林桐端着刚出锅的糖醋排骨从厨房探出头,围裙前襟溅着星星点点的酱汁,发梢还沾着一缕葱花,"今天做了你爱吃的鲫鱼豆腐汤。"

程默喉咙发紧,机械地应了声"好"。女儿突然拦住他的去路,肉乎乎的小手戳着他衬衫纽扣:"爸爸,老师说结婚要戴戒指,你和妈妈的戒指呢?"

林桐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程默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余光瞥见妻子转身时发间晃动的珍珠发卡——那是他们恋爱时他送的第一个礼物。

"等吃完饭,妈妈给你讲戒指的故事好不好?"林桐的声音有些发颤,重新走进厨房时,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突然盖过了所有声响。

饭桌上,女儿用勺子敲着碗沿:"我要当花童!"她把胡萝卜丁摆成心形,"爸爸坐主桌,妈妈要穿白裙子!"

程默夹菜的手悬在半空,林桐递来的热汤在碗里轻轻摇晃。

"先吃饭。"林桐别过脸给女儿夹菜,筷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明天带你去买新发卡。"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程默的眼镜,林桐将炖得软烂的排骨夹进他碗里,指甲上剥落的粉色甲油沾在瓷勺边缘。

女儿举着沾满酱汁的勺子,非要喂他吃西兰花:“爸爸是超人,要吃光光才能打败怪兽!”

程默喉咙发紧,机械地咀嚼着,听见林桐絮叨着明天要带女儿去打疫苗,语气里还带着新婚时的细碎关切。

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屋里,将三个人的影子叠在印着卡通图案的桌布上,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夜里程默躺在飘窗边的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离婚协议的草稿。门缝漏进客厅的微光里,林桐正在给女儿讲睡前故事,熟悉的童话被她编出了新结局——王子和公主分开后,各自踏上了寻找快乐的旅程。程默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突然发现协议上“共同抚养”几个字洇开了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