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从高速路口下来时,程默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吃东西。来到路边摊,煤炉吐着暗红的火舌,铁锅里的骨汤咕嘟翻涌,升腾的白雾裹着酸笋与辣椒的香气。程默把车停在斑驳的梧桐树下,铁皮桌椅被太阳晒得发烫,他扯了张褪色的塑料凳坐下时,木架发出吱呀的呻吟。

"还是老样子?"老板娘舀起粗粝的米粉,竹漏在沸水里上下翻飞。程默盯着她腕间叮当作响的银镯子,想起妻子总说这种款式老气。

"加辣。"他摸出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油腻的桌面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纸币上伟人的脸。

红油浇在米粉上的瞬间,辣子的焦香混着酸豆角的咸酸炸开。程默抄起竹筷狠狠搅拌,滚烫的汤汁溅到手背也浑然不觉。他囫囵吞咽着滑溜的米粉,喉咙被辣椒灼得发痛,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贪婪地咀嚼——这种灼烧感至少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对面五金店的电视在重播午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与食客们的谈笑声交织。程默瞥见玻璃橱窗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衬衫领口沾着米粉汤汁,胡茬在青灰的脸上肆意生长。他抓起搪瓷碗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汤,辛辣直冲鼻腔,眼眶泛起生理性的水雾。

当汽车碾过医院门口的减速带时,程默仍能尝到舌根残留的辣味。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白大褂下摆,把方才路边摊的烟火气散去。

当护士站的电子钟跳动到16:09,他理了理领口走向5号病房,橡胶鞋底与瓷砖摩擦的声响在走廊里格外清晰。

"医生叔叔!"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病床上蹦起来,红色积木在掌心晃得刺眼,"爸爸说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程默手背。

"你爸爸说得对。"程默蹲下身调试输液速度,冰凉的金属调节器在指间转动。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追问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羽毛扫过他紧绷的神经:"那为什么妈妈撒谎说去加班,其实是去..."

"童童!"孩子母亲突然扑过来捂住女儿的嘴,珍珠耳钉在慌乱中甩落,啪嗒一声滚到程默脚边。女

人脖颈的香水味直冲鼻腔,和昨夜林桐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程默垂眸看着医嘱单,钢笔尖洇开墨点,将"地西泮注射液"的"泮"字拖出长长的尾巴。

"家属注意保持病房安静。"他的声音像被冻住的手术刀,精准划开凝滞的空气。

转身时余光瞥见床头相框,全家福里一家三口笑得灿烂,父亲穿的藏蓝色衬衫,与赵明辉证件照上的款式分毫不差。

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程默在护士站取下病历夹,金属夹片的凉意让他清醒。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镜面映出他阴沉的脸,白大褂口袋里的U盘随着步伐轻轻撞击,仿佛倒计时的秒针。所有谎言都会留下痕迹——他摩挲着医嘱单上晕染的墨迹,突然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那些被福尔马林固定的脏器,再完美的伪装下,都藏着病变的蛛丝马迹。

晚上下班后,霓虹灯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破碎的光斑,民族商场后门的台阶上积着烟蒂与槟榔渣。程默穿过挂着褪色"清仓大甩卖"横幅的通道,霉味混着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跳蚤市场的摊位像被揉皱的扑克牌随意摊开,他的目光掠过堆着旧手机的纸箱、缠着铜绿的机械表,在角落挂着"电子配件"红布条的摊位前停住。

"老板,要个跟踪用的玩意。"程默掏出皱巴巴的几张百元钞,塑料凳上的中年男人眼皮都没抬,油腻的手指往铁盒里扒拉。

“微型的,带录音和实时回传功能,1800一个。”

老板从货架阴影处拿出一个个黑色小方块,程默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新款微型跟踪器,硬币大小的外壳印着模糊的英文标识。

"再加个摄像头。"程默压低帽檐,余光扫过货架夹层。

男人嗤笑一声,从纸箱底部摸出个火柴盒大小的物件,金属表面泛着冷光。当针孔摄像头滚入手心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震碎胸腔里那层薄冰。

"现金不找零。"

交易完成的瞬间,程默转身混入人流。商场通风口漏下的风裹着汗味,他把设备塞进帆布包最深处,指尖残留着电子元件特有的冷硬触感。

路过首饰柜台时,玻璃倒影里的自己面色苍白,活像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而帆布包的重量却在不断提醒:那些被谎言掩盖的真相,即将迎来见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