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低头换鞋时,余光瞥见林桐握着手机的手指突然收紧。玄关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耳尖,泛出一层细碎的光晕,像极了他们恋爱时她藏不住心事的模样。他故意将公文包重重搁在鞋柜上,金属扣碰撞的声响惊得她猛地抬头。
"讲座要去三天。"他边解领带边往客厅走,声音漫不经心,"省医院附近新开了家书店,听说有你找了半年的绝版画册。"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桐几乎是小跑着绕到他面前,睫毛扑闪着:"真的?你怎么知道我......"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程默看着妻子瞬间涨红的脸,喉结动了动。结婚七年,她还是学不会掩饰情绪,紧张时总爱揪衣角的习惯也没改。此刻她指尖正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下摆,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那里还戴着他们周年纪念日的银镯。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赵明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林桐慌乱地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玻璃杯里的柠檬水晃出细密的波纹。程默弯腰捡起她掉在沙发缝里的发圈,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涌进鼻腔。曾经他最喜欢用这个发圈扎起她的长发,看她歪着头嗔怪自己笨手笨脚。
"我去书房处理点工作。"他转身时听见林桐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讽刺。
书房门缝透出的光里,他盯着电脑屏保上的婚纱照——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正踮脚替他整理领带。而此刻隔着一堵墙,她或许正对着手机那头的人微笑,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大概一个小时后吧,林桐一边抱着女儿一边叫程默出来准备吃饭。
厨房飘来番茄牛腩的香气时,程宝正踮着脚往餐桌上摆碗筷,粉色兔子围裙兜不住溢出的饭粒。“爸爸快看!”她举着摔出豁口的蓝边小碗,碎发沾着几粒米粒,“这是我给你盛的饭,超大碗!”
程默蹲下身替女儿理好歪掉的发箍,瓷碗沉甸甸的触感里混着孩子掌心的温度。
林桐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围裙上的小熊图案和程宝的围裙是亲子款。“洗手了吗?”她弯腰擦去女儿鼻尖的饭粒,指尖扫过程宝红扑扑的脸颊,“小心烫着。”
餐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程默的眼镜。程宝费力地用儿童餐具戳牛腩,肉汁溅在桌布上晕开深色斑点:“爸爸你要去好多天吗?”小女孩突然的提问让空气凝滞半秒,林桐夹菜的手悬在半空,汤汁顺着青菜叶滴回碗里。
“就去几天。”程默把切成小块的牛腩拨到女儿碗里,瓷勺相碰发出细碎声响,“回来给程宝带会发光的气球。”
余光里,林桐往他碗里添了勺飘着枸杞的蛋花汤,手腕上的银镯轻轻撞在碗沿。这场景像极了无数个寻常的夜晚,却又在某些细微处悄然变了形状。
程宝突然咯咯笑起来,沾着酱汁的小手拍向程默的手背:“爸爸骗人!你上次说带星星发卡,结果带了朵小花!”童言无忌的抱怨让林桐也跟着弯起唇角,程默望着妻子眼底转瞬即逝的笑意,喉咙突然发紧。
他夹起女儿最爱的糖醋藕片,看她鼓着腮帮子咀嚼,桌下的脚无意识地碰到林桐的拖鞋——像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们挤在产房外,十指紧扣时颤抖的温度。
吃完饭后。
“你陪程宝玩会儿飞行棋吧。”林桐利落地摞起空碗,指甲在瓷面刮出轻微的声响。
“刚才看你们父女俩说话,宝丫头眼睛都亮得像小星星了。”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程默手背,带着洗洁精的柠檬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味。
程宝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棋盘摊在地毯上,塑料棋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爸爸这次要当大飞机!”她跪坐在软垫上,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骰子,发间的草莓发卡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程默弯腰捡棋子时,听见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脆响,偶尔夹杂着林桐哼歌的片段,调子不成章法,却让他想起刚恋爱时她在他自行车后座哼的跑调民谣。
“爸爸走神!该你啦!”程宝把骰子塞进他掌心,奶香味的呼吸喷在手腕上。
棋盘上的塑料飞机歪歪扭扭前进着,程默余光瞥见林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踮脚够吊柜时露出一截腰线,洗碗时水珠顺着橡胶手套往下淌,像极了无数个寻常的傍晚。可此刻她哼歌的声音比往常更响,仿佛要用热闹填满空气里的缝隙。
当程宝欢呼着“我赢啦”把飞机推到终点,厨房的水流声刚好停了。
林桐擦着手走出来,发梢沾着水珠,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头绳:“宝丫头,该洗澡讲故事了。”她伸手去抱女儿时,程宝突然搂住程默的脖子:“我要爸爸讲太空人的故事!”
林桐的手僵在半空,又笑着收回:“那妈妈去切点水果。”转身时,程默看见她后颈被水汽蒸红的皮肤,和五年前程宝出生那晚,她从产房出来时的红晕如出一辙。而此刻,女儿的笑声和厨房传来的刀具切果声交织在一起,把某个真相悄悄埋进了生活的褶皱里。
林桐忙完厨房的事情后,父女两人还在客厅玩得不亦乐乎。她一个人回到卧室洗澡后对着穿衣镜调整肩带,淡紫色蕾丝睡衣的边缘轻轻擦过锁骨。指尖抚过颈侧时,她忽然想起赵明辉今天在天台说的话:"下周带你去江边那家新开的餐厅,听说夜景美得像童话。"她唇角不自觉上扬,心跳也跟着加快。
可这份雀跃很快被愧疚感淹没。父女俩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程宝睡前抱着爸爸的脖子不肯松手,奶声奶气地说"最喜欢爸爸讲故事";程默弯腰给女儿掖被角时,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表还是他们结婚五周年时她送的礼物。
镜中人的笑容渐渐凝固,林桐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现在这个时代很正常的...很正常的…他不会知道的。"
当 程默轻手轻脚掩上女儿房门,一进卧室便看见林桐倚在卧室门框上。淡紫色蕾丝睡衣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垂落在锁骨处微微发烫。
"宝丫头今天玩累了。"林桐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睡衣系带,"刚才...看你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样子,突然觉得..."她没说完的话被夜风吹散在窗帘褶皱里,程默却看见她耳尖泛起的红晕,和七年前他们初吻时一模一样。
林桐突然起身,睡衣的丝绸裙摆扫过脚踝。她踮起脚尖环住丈夫的脖颈,却在触及他温热的皮肤时颤抖——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愧疚如潮水般将她吞噬。赵明辉温柔的低语与程默此刻眼底的深情在脑海里不断交织,林桐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他肩头,试图用这个拥抱掩盖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床褥陷下去的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林桐的手环上他脖颈时在微微发抖,睫毛扫过他下颌的触感让程默喉结猛地发紧。黑暗中,他想起林桐那件内衣,胸口一阵恶心。
"怎么了?"林桐察觉到他的僵硬,声音带着情欲未散的沙哑。
程默低头吻住她时尝到淡淡的薄荷味,是她最爱的那款润唇膏。五年前程宝出生时,他也是这样含着薄荷糖去亲她汗湿的额头。此刻她在身下的颤抖,却像根刺扎进心口。
程默感受到林桐冰凉的指尖攀上后颈时,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童年蜷缩在孤儿院铁架床上的记忆突然翻涌——那些寒冬深夜里,他学会把冻僵的手脚缩进薄被,数着窗外的星光等待黎明。
此刻妻子柔软的身体贴着他,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却让他想起实习期在急诊室连续值班的第三十个小时,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时,他用指甲掐着掌心保持清醒的滋味。
隐忍是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本能。他还记得收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书那天,孤儿院院长说:"小默,你比谁都懂得等。"
此刻林桐微乱的发丝扫过他下巴,但是赵明辉的名字在他心里碾磨成刺。程默轻轻咬住她耳垂,听见她压抑的喘息,却在心里默数着秒针转动的声音——就像当年他在实验室里,守着显微镜下缓慢分裂的细胞,一等就是整夜。
"别分心。"林桐带着鼻音的呢喃把他拽回现实。
程默收紧手臂,闻到她发间混合着茉莉香与陌生香水的气息。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溃堤都可能前功尽弃,就像孤儿院里那些觊觎他奖学金的孩子,他学会了把愤怒藏在温和的笑容下。
此刻黑暗中,他抚摸着妻子脊背的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等待那个足以揭开真相的时机,就像等待一株带毒的植物彻底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