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雨夜开始,我的酒吧里,多了一台老式的猫王牌收音机。它成了“回声”里除我之外,最固定的“听众”。每晚十一点,我会把频道调到那个频率,音量调到刚好能盖过背景音乐,却又不会打扰到真正的客人。这成了我一个隐秘的仪式。
(二)
“晚星”的节目,像为我打开了一扇窥探另一个灵魂的窗户。她聊天的内容天马行空,有时是解读一部冷门电影里的隐喻,有时是分享今天在路上看到的一棵形状奇怪的树,有时只是读一首她喜欢的诗。她似乎有一种魔力,能把最平凡琐碎的事物,都镀上一层温柔而诗意的光。
我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一边擦拭酒杯,一边对着收音机无声地对话。
某个深夜,节目里她在聊童年的味道,我对着收音机喃喃低语:“主播先生,我今天在威士忌里,尝到了……嗯,大概是海水的咸涩,还有,一点点的苦丁茶的回甘。你说,这算不算通感?”
这纯粹是我酒后的胡言乱语。没想到,三天后的节目里,临近结束时,她突然话锋一转,用那种带着笑意的、神秘的语调说:“最近,有位匿名的朋友告诉我,他在酒里尝到了非常奇妙的滋味。我想对他说,或许下次,你可以试试在咖啡里加一点点威士忌,据说,那样能看见整个宇宙的倒影哦。”
我的手一抖,正在擦拭的玻璃杯差点滑落。老陈刚好路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又看看收音机,压低声音:“我靠!阿深,这主播……她是不是认识你?她怎么知道你在酒吧?”
我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是巧合吗?还是她真的能“听”到我的自言自语?这太荒谬,却又莫名地让人心跳加速。
我们之间,仿佛建立起一种无声的、奇妙的默契。我抱怨花瓶里的雏菊耷拉着脑袋,像在集体自杀。她就在接下来的节目里,用轻快的语气教大家如何用彩纸折小纸鹤,“挂在枯萎的花枝上,陪它们走完最后一程,这样它们就不会孤单啦。”
我说,今晚的威士忌里,冰块融化得太快,月亮碎在了杯底。那晚的节目尾声,她出人意料地播放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然后轻轻地说:“送给那位……杯子里有月亮的先生。碎掉的月亮,也是月亮,而且,变成了好多好多个月亮。”
这种跨越空间的、近乎“灵异”的互动,成了我灰色生活里一抹亮色。我开始期待每晚的“午夜飞行”,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声音,更为了这种隐秘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游戏。我甚至开始想象她的样子,是长发还是短发?戴不戴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不会有细细的纹路?
(三)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阳光好得不像话的周六下午,植物园的温室展厅。
我是去给酒吧选点绿植,老陈说店里太“阴郁”了。在巨大的、如同史前时代的蕨类植物丛中,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正踮着脚,试图去触摸一片龟背竹的叶子。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侧影清瘦,脖颈的线条很好看。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惊艳,而是她身上有一种……非常安静,又非常蓬勃的气息,像一株喜阴的植物,在无人角落自顾自地茂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