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染缸边的“怪物”
民国二十二年,秋。
秦国忠踩着晨露到镇东染坊上任时,靛蓝的气味正裹着水汽在巷子里漫。坊门没关,木柱上的“永和染坊”四字被岁月浸得发暗,门内传来轧花机的吱呀声,混着工人的谈笑声,倒有几分烟火气。
他往里走,穿过堆着棉布的天井,刚到操作间门口,笑声忽然低了下去。
十几个染缸并排摆着,缸里的靛蓝浆液泛着细碎的光。工人们围着中间的大缸说话,见他来,都停下动作,目光却不自觉往角落飘。秦国忠顺着那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正蹲在最边的染缸前,手里握着长木勺,慢慢搅动浆液。
她的手很惹眼——从指甲到手腕,都覆着一层洗不掉的靛蓝,像被染料浸透了似的,连指缝里都藏着蓝。许是察觉到有人看,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素净的脸,额前的碎发沾着点蓝渍,眼神怯生生的,见了秦国忠,慌忙低下头,继续搅缸里的浆液,木勺碰到缸壁,发出轻细的“咚”声。
“秦主任来了?”管事老张赶紧迎上来,递过账本,“这是各缸的记录,您过目。”
秦国忠接过账本,目光却没离开那姑娘。“她是?”
老张往姑娘那边瞥了眼,声音压低了些:“李叮当,上个月来的临时工。手脚倒利索,就是这手……”他咂咂嘴,没往下说,却有人接了话茬:“可不是嘛,洗了半个月都洗不掉,跟长在手上似的,谁跟她挨着,都怕沾了蓝。”
话音刚落,几个工人都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点轻慢。李叮当搅缸的动作顿了顿,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泛出一点白,衬得那层靛蓝更扎眼。
秦国忠没接话,翻到李叮当负责的染缸记录页。字迹很工整,每一笔都写得清楚,水温、染料配比、搅拌次数,比老工人的记录还细致。他抬头看了眼那缸浆液,颜色匀净,没有一丝杂色,显然是用心照料的。
快到正午时,工人们去食堂吃饭。秦国忠也跟着去,刚到门口,就看见李叮当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面前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她没动筷子,只是盯着桌面——上面沾了几粒别人掉的饭粒。
周围的工人都绕着她的桌子坐,没人跟她说话。有个阿姨端着菜走过,往她碗里舀了勺青菜,手却刻意抬得很高,菜汤洒在桌上,也没说句抱歉,转身就走了。
李叮当没在意,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块旧布,轻轻擦着桌上的菜汤,连那几粒饭粒也小心地拢到布上,叠好塞进兜里。她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指尖的靛蓝在白桌上留下淡淡的印子,又被她反复擦了几遍,直到桌面看不出痕迹,才拿起筷子,小口喝起粥来。
秦国忠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时巷口的那盏旧灯笼——蒙着灰,却还亮着一点微光,没被风吹灭。
第二章:被误解的“俗气”
染坊的木窗刚透进些晨光,管事老张就慌慌张张地闯进操作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订单——城里绸缎庄要一批蓝印花布,三天后就得取货,比寻常工期少了一半。
工人们围过来,都皱着眉。“这哪来得及?”“夜里得盯缸,不然颜色不均,要返工的。”议论声里,没人主动接话。秦国忠正翻着染缸台账,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轻细的声音:“我来盯夜吧,白天的活也能接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