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府门到正堂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仿佛走过一场无声的博弈。
姜杳等人刚要迈步离开,就听宋婉柔强装镇定道。
“这桩亲事关乎裴、姜两个孩子的命运,万不能草率定论,可否先请姜姑娘在府上小住几日,待我同族亲商议之后,再做安排。”
她神色外缓内急,似乎有意催促姜杳答复,踏前一步继续道。
“姜姑娘不会这几天的时间都等不了吧。”
姜杳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绣鞋尖上那朵将谢的海棠花上。
再抬眼时,已是温顺如水的模样:
“听凭侯夫人安排。”
听说姜杳要住下,裴世安自荐引领她前去落脚。
两人刚穿过垂花门,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轻衍来在厅前,余光瞄到廊下闪过一尾裙角似曾相识。
未及多思,就正看到苏道明迎面走来。
这位锦鸿书院的山长素来清傲,鲜少踏足勋贵府邸。
他唇角微扬,心道嫡子果然不负所望,连苏山长这般人物都愿折节下交,当真是给侯府挣足了脸面。
正要上前寒暄,却见苏道明面色阴沉,见了他也不过草草拱手,便匆匆告辞而去,背影分明透着几分怒意。
裴轻衍眉头一皱,视线越过宋婉柔肩头,却不见嫡子身影,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世安呢?师长离府都不亲自相送,成何体统?”
宋婉柔眼看着苏山长上了马车,这才立刻敛衽上前。
“安儿他...另外有事,这才没有送山长出来。”
她边说边将裴轻衍让到屋中。
“侯爷今日辛苦了。”
宋婉柔声音温婉,端的是一副大家风范。
将一杯香茗奉至裴轻衍面前。
“这是今春的白毫银针,侯爷尝尝可还顺口?”
裴轻衍接过茶盏浅啜一口。
紧皱着的眉头才有了略微舒展。
“你平日莫要太纵着他了,春闱在即,本侯不想他这个时候被人说不尊师重道。”
宋婉柔糯声称是,紧接着就听裴轻衍又问。
“今日苏山长登门,究竟所为何事?”
“这...”
宋婉柔素来清楚裴轻衍的脾气,也知道这位郎君温儒表面下那残厉的手段。
此时若是扯谎,定会被他瞧出来,于是定了定神道。
“苏山长来是为了,给世安说亲。”
“哦?”
这点裴轻衍倒是没有想到,他此前一心扑在战事上,经宋婉柔一提,才发现儿子如今都十五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是哪家贵女,能入得了山长的眼?”
裴轻衍问。
回想起那张直到现在,还令自己心神不宁的脸,宋婉柔选择避而不谈。
“不知侯爷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听她这么说,裴轻衍大概明白了方才苏道明为何愤愤离去。
“怎么,山长亲自做媒,世安都没看上?”
儿子的眼光还真高。
宋婉柔不答,裴轻衍就以为她是默认。
“这等事,你做嫡母的拿主意就好,只是——”
他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做世安的妻子,贤良淑德远比家世门第要紧。”
矜贵的男人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声音也沉了下来。
“本侯戎马数载,拼杀北疆,为的就是可以让后辈子孙不必为权势折腰,不为门第所困。”
最后一字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宋婉柔垂眸,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微微颤动。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侯爵新贵,不就“折腰”于她这个清流“贵女”的石榴裙下么。
她就这样僵立着,直到裴轻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都未曾挪动过半分。
“夫人,夫人?”
小厮进来禀报。
“何事?”
宋婉柔面朝着门口,肩膀绷得笔直。
“侯爷说这几日会宿在营中,让夫人不必等他,早些安歇。”
“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拱手离开。
等到身形完全消失在院门外,宋婉柔才一巴掌挥落桌上的茶盏。
裴轻衍。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贱人!
侯府偏院。
姜杳立在回廊之下,仰首望着飞檐下那对褪色的铜铃,恍惚间仿佛又听见十五年前清脆的铃音。
那时她随母亲来侯府赴宴,这间栖梧居还是招待贵客的雅居。
如今侯门的府邸新扩,前院一派富丽堂皇,而这里连门楣上的三个大字都已经斑驳。
如同那些被旧人辜负遗忘,又为岁月碾碎的誓言。
“杳杳,母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正在姜杳出神儿的时候,裴世安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他目光扫过那有些破败的屋舍,喉结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道。
“因着府内客房还在修葺,才将你安排在这里的。”
“若是你在这里住不惯,不如搬到文澜苑去,我去书舍凑合两天就行。”
姜杳摇摇头。
“世子言重了,能得侯府收留,已是姜杳的福分。”
她微微欠身,抬眸时眼底一片澄澈,点缀了几丝感激。
“况且这里比天寒地冻的北境好了许多,又怎会住不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