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境的冬天,呵气成冰,最冷的时候,我和娘亲只能裹着一条破棉被,听着屋外饿狼的嚎叫入睡。"
姜杳的声音清浅,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却听得裴世安呼吸一滞。
“杳杳...”
半晌,他才终于说服自己——眼前这个清冷疏离的女子,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
虽然她在人前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装出一副明媚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荒芜的底色。
凄清苦楚,却又过分迷人。
姜杳收回目光,礼貌对裴世安又道。
“世子不必为难,姜杳不是那不知深浅的人,此番上京也不是仗着以前老侯爷的承诺,妄图攀附侯府。”
“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我会自行离开。”
她的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
“世子品貌兼优,合该配得上更好的姑娘。”
“不,不是的。”
裴世安急急上前一步解释。
“我不是不想,其实能重新见到你,我很开心,我...”
话音未落便自知失言,慌忙侧首避开视线。
待气息稍平,才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杳杳你放心,母亲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如果她实在不同意,我就去求父亲。"
提起裴轻衍,裴世安语气里都带上了尊敬。
“父亲虽是武将,却极为重信重诺,有清流风骨,他时常教导我要'不谄权贵,不凌弱小',若他知晓此事,定然不会拒绝这桩亲。”
“是么。”
不谄权贵,不凌弱小...
她在心底冷笑。
裴轻衍,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姜杳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裴世安。
他长得同年轻的裴轻衍有些像,可眉梢眼角却少了几分凌厉冷贵,多了些少年人的炽热和单纯。
裴世安不知道此刻姜杳平静的表象下,正翻涌着怎样刻骨的寒意。
他只觉得姜杳在看着他,眼底似有微光闪动。
那目光太过复杂,让他来不及深思,脱口而出道。
“杳杳,等着我,我一定让你风光嫁进来。”
——
这日姜杳刚梳洗完,就听见嬷嬷扣响房门的声音。
“姑娘起身没有?夫人来看你了。”
宋婉柔让下人把带来点心盒子,在院内石桌上铺开。
微笑着朝姜杳招招手。
“姜姑娘休息的如何,住得可还习惯?”
她眉眼柔和,举止有礼,对应了名字中的温婉柔和之意。
若不是姜杳前世知道她那些手段,还真当其是个端庄大度的主母。
心思微动,姜杳收回到嘴边的话,率先举步走向石凳,刚要坐下,却听一旁的婆子没好气地开口。
“见着夫人,姑娘应该先见礼,怎得还没回话就要自行落座,这乡野长大的就是没规矩。”
“不得无礼。”
宋婉柔声音温和。
“你既是姜家的女儿,那于侯府而言便不是外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快坐。”
她伸手拉着姜杳坐下,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面前人如何反应。
“有劳侯夫人挂念,我一切都好。”
姜杳低下头,怯懦的样子,仿佛真被那婆子的呵斥给吓住了。
一个从小养在乡野、无人教导的粗鄙丫头,怎么可能对高门贵女的礼数应对自如?
若她此刻表现得滴水不漏,反倒惹人生疑。
果然,对方看了她的表现后,眼底的审视淡了几分。
“那就好。”
宋婉柔笑意温柔,目光却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几年不见,姜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姜杳眨了眨眼,露出茫然的神色。
“夫人说的是谁?”
“户部尚书宋家嫡女,宋窕窕。”
宋婉柔一边说,一边垂眸朝姜杳的小臂看过去。
她清楚记得宋窕窕的腕间,有一块心形的胎记。
十几年前,她便执刀从胎记的中心刺下,挑断了那只手的筋脉。
可是姜杳的小臂上除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晒痕,别说胎记、伤疤,就连一棵痣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这世间真有模样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姜杳知她心中所想,状作思虑后开口。
“儿时倒也有人说起过,但听闻那位假千金被揭穿后就跟情郎私奔了,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便是有天仙般的容貌,也为人所不齿。”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捂嘴。
“夫人娘家也姓宋,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无妨。”
宋婉柔眼底晦暗不明。
“你说的对,比起容貌,德行才是女子的立身之本,不是么?”
说着她一拍手。
“看我,净顾着说话了。”
而后捏起一块糕点递到姜杳手中又道。
“这是京中蜜香居的招牌芙蓉肉松糕,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姜杳瞳孔蓦地放大了一瞬。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后,肉松散发出的甜腻气息,让她腹中翻涌不止,几乎就要呕出来。
可对于一个北疆的孤女来说,她没有理由拒绝一份这么精致的糕点。
姜杳自知这也是试探的一环,若不吃,定会引起宋婉柔的疑心。
于是微笑着接过来,放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