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向阳赶紧递过记工册,指着“春英 3斤”那行字。王婶子眯着眼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这是你爷爷给她代存的粮票。那会儿饥荒刚过,粮票金贵着呢,一个壮劳力一个月才27斤粮票,还得掺着糠麸吃。春英娘病得重,公社给的救济粮不够,你爷爷就偷偷省粮票——他自己顿顿喝稀粥,把省下来的粮票记在册子上,让春英去公社粮站领粮食。”

“那‘秋还’是啥意思?春英后来还了吗?”陈向阳追问。

王婶子摇摇头,往锅里舀了瓢水,“没还成。那年秋天,春英娘没了,公社来人说要把春英送回原籍,说是她有个舅舅在东北。走的前一天,春英来寻你爷爷,手里攥着个布包,说‘陈叔,我没粮票还你,这个你收着’。你爷爷没要,说‘等你长大了,要是回来,再还我’。”

陈向阳心里一紧:“那布包是啥?春英后来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王婶子擦了擦眼角,“走的那天早上,你爷爷去西坡地送她,俩人在老槐树下站了半天。后来你爷爷回来,就把那两张粮票夹在记工册里了,说‘等春英回来,好还她’——哦不对,是让春英还他粮票,可他心里,哪是要那点粮票啊……”

陈向阳没再问,起身要走。王婶子叫住他,指着村西头:“西坡地就是现在的苹果园,老槐树还在呢,就在果园最里头,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找着点啥。”

陈家村的西坡地,如今种满了红富士苹果,枝头上挂着套袋,风一吹,叶子沙沙响。陈向阳顺着田埂往里走,走了快半小时,才看见那棵老槐树——树干得两个人合抱,树皮裂得像老人的手,树底下还堆着些干草。

他蹲在槐树下,想着爷爷当年送春英的场景:六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布包,说不定还哭了;爷爷站在旁边,手里攥着粮票,想说啥又没说。陈向阳摸了摸槐树的根,突然触到一块松动的土——土底下好像有东西,硬邦邦的。

他找了根树枝,慢慢挖开土,挖了大概两尺深,碰到一个布包——蓝布的,边角都烂了,上面还沾着泥。陈向阳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捧出来,拍掉土,打开一看,里面裹着半块晒干的窝头干,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条,布条上用红墨水写着“春英 1962.9.12”。

窝头干硬得像石头,布条的边缘也磨破了。陈向阳突然想起爷爷记工册里的日期——“春英 3斤”那行字的底下,正好写着“9.12”。他把布包揣进怀里,刚要起身,就看见槐树的树洞里,塞着个小小的铁皮盒。

打开铁皮盒,里面只有一张纸,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孩写的:“陈叔,我走了,窝头干是我娘攒的,给你吃。我会回来还粮票的,你等着我。春英。”

陈向阳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他终于明白爷爷的“秘密”——哪是什么要还粮票,是他一直在等春英回来。那两张粮票,不是债务,是念想:是1962年的秋天,一个保管员对逃荒小姑娘的牵挂,是一个孩子对“陈叔”的承诺。

他拿着布包和铁皮盒,往医院赶。路上给村支书打了个电话,说想把爷爷的粮票、记工册,还有找到的布包,都捐给村里要建的“乡村记忆馆”——村支书说“好啊,这是咱村的念想,得好好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