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爷爷居然醒了,正睁着眼看天花板。陈向阳走过去,把布包和铁皮盒放在爷爷手里。爷爷的手颤了颤,摸着布包,又摸着那张纸,突然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布包上。
“春英……回来了?”爷爷声音哑得厉害。
陈向阳摇摇头,握着爷爷的手:“没回来,但是我找到她当年留的东西了。爷爷,春英没忘,她当年说要回来还粮票,她没忘。”
爷爷点点头,又指了指记工册里的粮票。陈向阳懂了,把粮票拿出来,放在爷爷手里:“爷爷,我把这些都捐给村里的记忆馆了,让大伙都知道,当年你帮过春英,春英也没忘你。”
爷爷的手攥着粮票,慢慢松了劲,眼睛也闭上了。护士过来检查,说“老人走得安详”。陈向阳没哭,只是把粮票轻轻放在爷爷的胸口——那两张粮票,陪了爷爷六十年,现在,终于能和他念叨了一辈子的“春英”,凑成完整的念想了。
半个月后,陈家村的“乡村记忆馆”开馆了。最显眼的展柜里,摆着那本1962年的记工册,旁边放着两张磨边的粮票,还有那个蓝布包、半块窝头干和铁皮盒。展柜的标签上写着:“1962年,第三生产队保管员陈老根,为逃荒女孩春英代存粮票3斤。春英留字:‘我会回来还粮票的’。此为一代人的善意与承诺。”
陈向阳站在展柜前,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有老人指着粮票说“当年我家也有这个”,有小孩问“粮票是干啥用的”,王婶子站在旁边,给孩子们讲陈老根和春英的故事。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过展柜里的粮票,像是爷爷在轻轻叹气,又像是在笑。
他突然想起爷爷当年追着他打时说的话:“一口粮能救一条命!”原来爷爷不是心疼白面馒头,是心疼那个年代里,每一口粮背后的不容易,每一份藏在粮票里的善意。
陈向阳掏出手机,给村支书发了条消息:“要是以后有东北来的人,问起1962年逃荒到这的春英,您记得告诉我。”
发完消息,他转身走出记忆馆。外面的苹果园里,红富士熟了,摘果的村民笑着吆喝,阳光洒在田埂上,暖得像1962年的那个秋天——那个爷爷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春英走远的秋天,那个藏着粮票秘密的秋天。
而那个秘密,从来不是粮票本身,是藏在粮票里的,人与人之间最淳朴的牵挂。它没随着爷爷的离开而消失,反而像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圈,刻在了陈家村的土地上,刻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陈向阳收到村支书电话时,正在给爷爷的老宅钉最后一块防尘布。电话里村支书的声音透着急,说“向阳你快回来,有个东北来的老太太,拿着半块窝头干,问1962年的陈老根呢!”
陈向阳手里的锤子“当啷”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捡,抓了件外套就往陈家村赶——秋末的风已经带了寒,路边的杨树叶落得满地都是,他开着车,脑子里全是王婶子说的“春英去了东北”,全是铁皮盒里那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我会回来还粮票的”。
记忆馆门口围了不少人,陈向阳挤进去时,正看见一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那个最显眼的展柜前。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布包的颜色和质地,竟和他在老槐树下挖出来的那个蓝布包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