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消毒液的重量
三伏天的日头,毒得能把柏油路面晒出滋滋的油响。
知了声嘶力竭,搅动着沉闷得如同湿棉被的空气。
饭桌上,两菜一汤的热气微弱地扭动着。
齐颖捧着碗,小口扒着饭,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桌面上,形成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小颖,”父亲齐建忠放下筷子,声音带着铁路职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吃完去防疫站领两桶消毒液回来。”
齐颖抬头,望向窗外白花花的阳光,眼睛被刺得眯了起来。
防疫站在镇子另一头,这个时间走过去,来回至少四十分钟。
“爸,太阳太大了,等傍晚凉快点再去行吗?”她声音怯怯的,带着一丝恳求。
“太阳大?”母亲刘淑霞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是“忆苦思甜”的惯常开端,“我们像你这么大,中午顶着更大的日头还得下地割猪草呢!现在的孩子,就是太享福了,一点苦都吃不得。”
齐建忠赞同地点头:“对,就是得锻炼锻炼。我小时候上学,天不亮就得翻两座山,那才叫……”
齐颖低下头,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父母的“想当年”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她所有微小的反抗都撞得粉碎。
她知道,任何争辩都是徒劳。
消毒液是白色的塑料方桶,每桶五升。
齐颖瘦小的身子提着两桶沉甸甸的液体,塑料提手很快深深勒进手心,留下火辣辣的红痕。
汗水浸湿了刘海,黏在额头上,又痒又腻,她却空不出手去擦。
阳光晃得人眼晕,柏油路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
路过小卖部,冰柜发出诱人的嗡嗡声,孩子们举着冰棍嬉笑着跑过。
齐颖咽了口唾沫,埋下头,继续一步一步往前挪。
桶里的液体随着她的脚步晃荡,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重量,似乎比她的整个童年还要沉。
她忍不住想,父母口中的“享福”,是不是就是指在这种能把人烤化的天气里,提着几乎勒断手的重物,独自走完长长的路?
如果是,她宁愿不要这份“福气”。
委屈、无奈和一丝微小的愤怒,在她心里悄悄滋生。
这只是无数相似日子里的一个剪影,但那份沉重的物理感受与情感上的孤立无援,像一道烙印,深深烙在了这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第二章:蝴蝶发卡
消毒液的重量似乎还勒在手上,留下几道淡淡的红痕,几天都没完全消退。
那个周末,母亲刘淑霞难得有兴致,说要带齐颖去商业街添置些秋冬衣物。
齐颖心里还憋着闷气,但不敢违拗,默默跟着去了。
周末的商业街,人潮涌动,喧闹声扑面而来。
刘淑霞在一个饰品摊前停下脚步。
“小颖,快看这发卡,真漂亮。”她拿起一对蝴蝶发卡,塑料的翅膀上镶满了彩色的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乎要晃了人的眼。
齐颖的眼睛立刻被吸引住了。
那蝴蝶做得栩栩如生,翅膀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她从没见过这么精致、这么亮眼的发卡。
“喜欢!”她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妈妈,能给我买一对吗?才三块钱。”
刘淑霞脸上的笑容淡去,她放下发卡,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女孩子,别总把心思放在打扮上。要艰苦朴素,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