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来寄住在远房舅舅家,那堆沾土的瓷片成了唯一慰藉。

16岁辍学搬砖,夜里就蹲图书馆啃修复专业书,手指磨出茧、眼睛熬红,硬是靠自学加拜师,拿下了旁人眼里“比登天还难”的修复师资格证。

如今我租住在三公里外的老小区,屋里堆着废墟捡来的旧钟表、断弦胡琴和碎瓷片——既是素材,也是对抗过往的铠甲。

可上个月,馆长张建军让我用现代树脂赶工修文物“冲业绩”,被我当场怼回去:“文物的裂痕是历史,用树脂糊上,跟给老墙刷白灰藏裂缝有什么区别?”这话一出,绩效被扣大半,调岗行政岗的风声也跟着冒了头。

“苏老师,外面有人找!”实习生小周掀帘探头,语气透着好奇,“地质队的,要借馆里的遗址地质分布图。”

我放下镊子擦手,刚走出棚就撞见个男人。卡其色工装裤洗得发白,皮肤是暴晒后的深褐色,手里攥着本磨损的地质记录本。见我过来,男人递过证件:“陆烬,陇西地震监测项目技术负责人。”

我扫过证件照片——比真人白两度,眉眼却一样清俊。我没接分布图的话,反倒盯着他腕上旧手表:“要图找办公室,我只修文物。”

“西北侧监测到轻微地质活动,你们的分布图标过十年前震后地层结构,能校准数据。”陆烬没在意我的冷淡,目光落在我沾瓷粉的指尖,补了句,“上次余震,你抱着青花瓷瓶蹲库房的样子,我见过。”

我心里一紧。半个月前那场小余震,所有人往空地跑,只有我冲去库房,用后背抵货架,怀里护着那只没修完的青花瓶。我以为没人看见,竟被他撞个正着。

“你倒清闲,还有空盯别人。”我别过脸,语气带刺。对陌生人,尤其是戳我过往的人,我从没耐心。

陆烬却不恼,翻开记录本——扉页贴着张旧照:十八九岁的少年站在勘探仪器旁,身后是陇西黄土坡。

“18岁我跟着我爸来这勘探,”他声音沉了沉,“当年一场小地震,我操作失误弄坏监测仪,延误预警,让两户村民受了伤。”

我愣住了。十年前那场小地震,舅舅还抱怨过“地质队不靠谱”。

“从那以后,我就没离开过西北。”陆烬合上书,目光落在遗址断墙上,“我家在北京开地质勘探公司,我爸早催我回去继承家业,但这里的监测仪没撤,我就不能走。”

他转头看她,眼神认真,“你守文物,是不想历史被抹去;我守监测仪,是不想再有人因预警失误失了家。”

我忽然没了防备——原来真有人和我一样,把“守护”当成执念。风卷着沙粒打在监测仪上,我看着陆烬手里的记录本,想起自己抽屉里的修复日志:记着文物残损、修复步骤,还有偶尔写下的过往碎片。

我转身回棚拿分布图,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同时一顿,陆烬先收回手,嘴角扯出浅笑:“就像你修文物,从不说‘一定修好’,但会拼尽全力。”

我没应声,看着他拿着图走向远处监测帐篷,背影在风沙里格外挺拔。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腹是握修复刀的薄茧,刚才碰过他的指尖,似乎还留着他掌心握地质锤磨出的粗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