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不怕我脏。

他们怕我……真能通天。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雨,转身回义庄。

身后,有人小声说:

“……他修的屋顶,今早一滴没漏。”

声音轻,却像钟,在湿冷的空气里荡开。

我没回头。

但我知道。

善,不需要他们信。

只需要,它真的存在过。

回到义庄,我坐在墙下,看那行血字在雨中不褪。

左臂的“屋”字隐隐发烫,像一颗埋进肉里的火种。

我掏出那半本焦书,翻开,指尖抚过那句:“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忽然,书页背面,有字。

极淡,像是用指甲反复刮出来的,藏在纸纤维里:

“善若无证,天自书之。”

我怔住。

原来老秀才,早知道我会被污。

早知道我会被逼到墙角。

所以他把这句话,藏在血与火之后,等我亲手揭开。

雨还在下。

可我心里,晴了。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那块“有难者,可求”的木牌扶正。

血手印已被雨水冲淡,但“求”字轮廓仍在。

远处,村口传来一声狗叫。

接着,是脚步声。

很轻,很慢。

一个佝偻的身影,抱着个襁褓,站在百步外,犹豫着,不敢近前。

我没说话。

只把门,开得更大了些。

5

雪停了。

天青得发冷,像一块冻透的玉。

我在瘸腿老汉门前扫出一条路。

从他柴门到井台,三丈长,一尺宽,扫得干干净净,连冰碴都铲净了。

没留脚印,我倒着走,用扫帚尾抹平痕迹,像从未有人来过。

病童窗下,放了三个野柿子。

冻得硬邦邦,像红石头,但咬一口,甜得能化开人心。

是我从后山枯树上摘的,藏在怀里捂了一夜,才没冻成冰坨。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

不说话,不留名,只给一点暖,像雪地里埋一粒炭火。

不求谢,不求信,只求那孩子夜里少咳一声。

可半夜,哭声炸了村。

不是一家,是十家。

“阿烬哥哥!别吃我骨头!”

“他要炼丹!要我的血!”

孩童在床上抽搐,眼白上翻,嘴吐白沫,喊的全是我的名字。

“阿烬”这名字,他们从前只敢在背后啐着叫。

天没亮,道士又来了。

这次他穿了黑袍,手里举着一张黄纸,墨迹猩红,像刚蘸了血写成:

“阴丹方:童男血一碗,寡妇泪一盏,灾星骨三钱。”

他抖着纸,声音尖利如刀:“看!他每行一善,就吸一人阳寿!扫雪是画符!送果是下蛊!善行越多,阴丹越成!”

村民举着火把围住义庄。

火光映着他们的脸,眼神像看吃人的鬼,连狗都夹着尾巴躲进草垛。

没人信我。

连雪地上那条干净的路,都被说成“画的招魂阵”;

那三个柿子,被踩烂在泥里,说是“裹了尸油的毒饵”。

我知道了。

善,成了我的罪证。

越善,越罪。

我不再扫雪。

不再送果。

天黑透,我拿铁锹去村口。

雪深及膝,我一锹一锹挖,挖到三尺深,冻土硬如铁,震得虎口裂开。

从怀里掏出一物。

右手小指的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