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子弹离膛的瞬间仿佛被拉长了。不,不是仿佛。是真的变慢了。我能“看”到那颗铜被甲弹头在空气中旋转前进,搅动起细微的气流。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孤立的单词,而是清晰的句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吟诵般的节奏:
“你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你记忆的一部分。”
声音落下的瞬间,子弹精准地没入了夜莺的额头。他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倒下去。开阔地上,那具倒下的身影,微小,却像一颗黑洞,吸走了整个世界的光。
任务完成。
但我趴在原地,动弹不得。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结。那句话,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进我的大脑。
“确认目标清除。”观察手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任务完成的例行公事。“撤出路线安全,老鹰,你可以撤了。”
我没有动。喉咙发紧,尝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个沙哑的回应:“……收到。”
收起枪械,拆卸,装入特制的琴盒。每一个动作都依靠肌肉记忆完成,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被那句鬼魅般的话语完全占据。你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你记忆的一部分。是子弹在说话?荒谬!是压力导致的幻听?我的精神从未出过问题,这是我在这个行当里立足的本钱之一。
可那声音的真实感,挥之不去。
按照预定计划,我沿着锈蚀的消防梯无声地下降,钻进停在阴影里的不起眼轿车。发动,驶离。后视镜里,废弃的炼油厂越来越远,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墓碑。
城市的光晕逐渐取代了荒野的黑暗。我应该去安全屋,交还装备,拿到尾款,然后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消失,等待下一个任务。但我的手不受控制地转动方向盘,驶向了另一个方向——我在这个城市的临时落脚点,一个高层公寓。我需要独处,需要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寓里冰冷、干净,像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任何个人痕迹。这是我刻意维持的。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才不会有负担。我把琴盒放在客厅墙角,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晃动,却无法晃走脑海里夜莺倒下的画面,和那个声音。
我坐在沙发上,试图用酒精麻痹紧绷的神经。就在酒杯凑近唇边的时候——
一阵尖锐的、孩童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不是来自外界,是颅内!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我猛地僵住,酒杯差点脱手。
笑声未落,一个油腻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人声音响起,像是在和谁争吵:“……臭小鬼!敢偷我的面包?打断你的手!” 这是……很多年前,在东欧某个战乱小镇,我接的第一个“脏活”。那个欺凌弱小的地头蛇。我清楚地记得,我用一把老旧的马卡洛夫手枪,从背后给了他两枪。他倒下时,口袋里还揣着刚从孤儿那里抢来的半块硬面包。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这些早已被深埋、甚至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怎么会……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加入,一个女人的啜泣,绝望而压抑:“别杀我……求求你……我的孩子……” 南美洲,那个被出卖的毒枭情妇,她看到了我的脸。灭口,是行规。她的眼睛,在扣动扳机前,充满了乞求。我从未忘记那双眼睛,只是把它们锁进了记忆最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