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是跟您念叨那事儿,您大概都听腻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摸了摸自己那无论如何也填不实的肚子,“三十天……一百万……现在想想,真像个笑话。”
他没等我回应,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往复的梦魇,喃喃自语:“最开始几天还好,就是撑得难受……后来,胃像着了火,嗓子眼全是食物翻上来的酸腐气……再后来,什么都尝不出来了,只是机械地往下塞……屏幕上的数字跳一下,我就塞一口……他们说,‘阿袁牛逼’、‘坚持住,马上一百万了’、‘你是最棒的吃播’……”
阿袁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裂缝:“最后那几天,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从嗓子眼被挤出来了……眼前全是重影,只看得见那串打赏数字……我以为我成功了……可一睁眼,就在这儿了……老板,您说,那一百万,我要是真拿到了,想吃什么吃不着?何至于……何至于现在天天来叨扰您……”
这些话,他翻来覆去说过很多次。每次说完,他魂体的颜色都会黯淡几分。那是执念,是拴住他不得往生的铁链。
我沉默地听着,偶尔添一点汤。店外雨声淅沥,店里只有他絮絮的低语和汤勺碰碗的轻响。这方寸之地,时间像是凝固了,又像是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流淌。
“叮铃——叮铃——叮铃!”
铜铃毫无预兆地急剧响起,声音尖锐刺耳,完全不同于阿袁来时那种滞涩。紧接着,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风雨裹挟着两道高大漆黑的身影闯了进来。
灯笼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
来的两位,戴着斗笠,穿着仿佛被墨浸透的皂衣,腰间挂着沉重的铁链,行走间带着一股子阴寒彻骨的风。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地府公差。
店里的空气瞬间冻结。阿袁吓得猛一哆嗦,调羹掉进碗里,溅起几点汤水。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试图躲进墙角更深的阴影里,魂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类似树叶摩擦的簌簌声。
为首的那个公差,目光如两把冰锥,扫过空荡荡的店堂,最后钉在阿袁身上。他掏出一卷泛着幽光的文书,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袁小满,阳寿早尽,滞留人间三载。拘票在此,随我等走吧。”
铁链哗啦一响,作势就要套上来。
“不!我不走!”阿袁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差爷!差爷开恩啊!我还有心愿未了!我那一百万……我那场挑战……我成功了!我得等着打赏啊!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语无伦次,恐惧和执念让他几乎癫狂。
那公差动作一顿,似乎嫌恶地皱了皱眉(尽管看不清他的五官)。“聒噪!阳世钱财,与你何干?速速就缚!”
另一个公差却“咦”了一声,凑到同伴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查查……记录有异……”
为首的公差沉默片刻,翻手取出一本册子,那册子非纸非帛,表面流淌着水波一样的光。他手指在上面快速划动,像是在查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