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由找得委婉,姿态放得也低。但那老王爷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真想考校一下这位风头正劲的才女,捋须笑道:“公主过谦了。谁不知公主才思敏捷,非常人可及。即便只是偶得残句,亦是无价珠玉。今日寿宴,贵在尽兴,不妨随意些,哪怕是一联半阙,我等也必洗耳恭听。”
这话一出,等于将李安宁架在了火上。再推辞,就显得矫情或是才名不副了。不少人都看出公主的为难,目光变得微妙起来,交头接耳之声渐起。李安宁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指尖泛白,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
就在这时,我放下一直把玩着的酒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大,却奇异地让周遭的嘈杂安静了几分。我起身,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公主近日确有些不适,方才饮了几杯酒,面色更见疲惫。若是皇叔祖与诸位大人不弃,不如由微臣代劳,献丑一首,为皇后娘娘贺寿,也为公主分忧,不知可否?”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的目光,惊诧、疑惑、难以置信、不屑、看好戏的……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到我身上。尤其是李安宁,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仿佛在说:卫昀!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这种场合添什么乱?是想让我更下不来台吗?
高踞主位的皇帝和皇后也看了过来。皇帝眼中是深沉的审视,皇后则是一贯的温和雍容,带着些许好奇:“哦?驸马亦有此雅兴?今日乃家宴,但作无妨,纵有不妥,亦是为贺寿之心,诚为可嘉。”
有了皇后这话,我心中更定。我起身,离席,走到场中铺着华丽地毯的空地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宫灯璀璨流萤,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我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首最适合此情此景、此身此心的词稍作调整,以一种清朗而略带旷达的语调,缓缓吟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开篇两句,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哲思和一抹淡淡的忧郁,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先前所有的喧闹、交谈、丝竹之声,仿佛都被这空灵的词句吸了进去。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微仰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亭台楼阁,望向了浩瀚夜空,继续吟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半阙一出,那种对宇宙、对人生的追问,那种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以及最终落脚于人间美好的情怀,让满座宾客,无论文武,皆露震撼之色。几个老学究已经忍不住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烁。
我微微停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脸色骤然苍白、瞳孔紧缩、几乎失态的李安宁,然后转向今日的寿星皇后,语气转为温暖和祝愿: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词意略转,谈及人世间的遗憾,但旋即豁然开朗,以最美好的祝愿收尾: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吟出,我躬身向皇后行礼。
整个御花园,陷入了一种绝对的、落针可闻的寂静。那寂静持续了数息,仿佛时间都停滞了。随即,如同堤坝决口,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