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我一直想不明白。您这样拼命,这样的‘勤奋’,到底换来了什么?” 他挥手指了指狭小的经济舱座位,和她手边那瓶廉价的止痛药,“是换来了满身的伤病,还是换来了这样狼狈地挤在经济舱里奔波?这就是您追求的艺术人生吗?除了痛苦和穷困,还有什么?”
话语像刀子一样甩过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现实不公的愤懑和对理想的幻灭感。
林曦从乐谱上缓缓抬起头,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激怒。她平静地迎上萧然激动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萧然,你听过管风琴的‘寂静之音’吗?”
萧然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林曦没有等他回答,她将面前小桌板上的半杯水轻轻拿到中央。机舱光线昏暗,水面在阅读灯下泛着微光。她伸出右手食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水面,然后以不同的频率和力度,在水面上划过、点按。
“看这里,”她的声音低沉而专注,仿佛在展示一个秘密,“声音的本质是振动。即使没有空气传播出可闻的声响,振动依然存在。” 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涟漪,随着她指尖动作的变化,涟漪的形态、扩散的速度也悄然改变。“不同的触键,不同的力度,即使在‘寂静’中,也会产生不同的‘痕迹’。真正的音乐家,要能‘听’到这种寂静之中的韵律。”
她停下动作,看向萧然:“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萧然起初带着抵触,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微妙的水波吸引。他皱紧眉头,仔细看了片刻,不确定地说:“您……您刚才第一次触碰时,涟漪很缓,很圆。后来……后来好像快了一些,边缘有点碎?……不对,是更密了……”
他说得有些混乱,但林曦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他看出来了。 他能分辨出那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源于指尖控制力细微差别的“寂静之音”的变化。这份感知力,是天赋,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火种。
“很好。”她只简单回应了两个字,没有过多解释。她收回手,趁萧然还在愣神之际,迅速从口袋里拿出药瓶,熟练地倒出两粒药,仰头干咽下去。药片划过喉咙的苦涩让她微微蹙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了萧然的眼中。他看着她掩饰不住的疲惫侧脸,看着她吞咽药物时脖颈牵动的线条,再回想起刚才她演示时那稳定而充满控制力的手指,以及此刻她悄悄藏起的痛苦。之前那股愤世嫉俗的怒火,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泄了气。愤怒之下,终究还存着一份对师长的关切和学徒的本能。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引擎声依旧。飞机开始下降,高度带来的耳压变化让舱内有些骚动。空姐开始提醒乘客调直座椅靠背。
就在林曦准备收起小桌板时,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被一只略显迟疑的手递到了她面前。萧然依旧别着脸看着窗外,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但他低声说出的话,却清晰地传入了林曦的耳中:
“……您的手,能治好吗?”
声音很轻,带着别扭的关心,却像一道微光,骤然穿透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冰层。这是关系破冰的第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