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实木办公桌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苏一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将钢笔轻轻放在一旁。钢笔是银质的,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23"——这是基金会成立时陈默送的礼物,说是纪念她"走出23号阴影"的勇气。
"苏会长,下午的媒体访谈改到三点了。"助理小林敲了敲门,探头进来,"《心理科学》杂志想多问些关于儿童记忆创伤治疗的问题。"
苏一微笑点头:"没问题,把相关资料再准备一份。"她的目光扫过小林手腕上的珍珠手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您没事吧?"小林关切地问。
"只是有点累。"苏一摆摆手,"对了,小鱼今天怎么样?"
"在游戏室画画呢。她最近进步很大,王老师说她的色彩运用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让苏一想起三个月前在23号实验室看到的那些"记忆标本"。特别的大脑,特别的思维,特别适合作为实验对象...
她摇摇头,驱散这些阴暗念头:"我一会儿去看看她。"
小林离开后,苏一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黑色日记本。封面上已经没有了锁——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她亲手拆掉了它。翻开内页,除了苏雨(或者说,她自己)原来的笔迹,现在又多了许多新的内容,有些她记得写过,有些则毫无印象。
最新一页上写着:"他还在监视我们。"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笔迹像是她的,但更潦草,像是用左手写的。苏一皱眉,翻看前一页,是她前天记录的基金会日常安排,没有任何异常。
自从出院后,这种记忆断片的情况时有发生。医生说是MemSyn23的副作用,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但三个月过去了,情况似乎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频繁。
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记得七岁那年我们偷吃的草莓蛋糕吗?妈妈罚我们站在墙角,但偷偷眨眼睛。"
苏一的指尖微微发抖。这段记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连日记里都没写过。而且...她说服自己,是"我"不是"我们"。她早已接受了自己是苏雨而非苏一的身份,但这条短信用的却是复数人称。
她回复:"你是谁?"
已读标记显示对方看到了,但没有回复。就像之前十三次一样。
苏一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和日记本一起锁进抽屉。她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对着门后的全身镜检查仪容——黑色修身西装,白色丝绸衬衫,珍珠项链。镜中的女人看起来干练而自信,只有眼下的淡青色阴影透露着不安。
游戏室里,林小鱼正趴在大桌子上专心致志地涂画。她今天扎了两个小辫子,发绳上是草莓图案——苏一上周送给她的。
"小鱼,在画什么?"苏一轻声问,蹲在孩子身边。
林小鱼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警惕。她慢慢将画转向苏一:"你们三个。"
画上是三个穿裙子的女人站在一栋房子前。中间的女人穿着红色裙子,嘴角有酒窝;左边的穿着蓝色裙子,右手腕上画着红色伤痕;右边的则穿着白色裙子,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最诡异的是,三个女人的脚被同一条红线绑在一起,而红线延伸向画外,被一个没有画出来的人牵着。
"这是...谁?"苏一指着白裙子女人。
林小鱼歪着头看她:"你不认识吗?她说她是你妹妹。"
苏一的心跳漏了一拍:"苏雨?"
"不是那个姐姐。"小鱼摇头,"是另一个。她说她一直在镜子里看着我们。"
苏一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有人在她后颈吹气。她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空荡荡的游戏室和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她还说了什么?"苏一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说你们很快就能一起玩了。"小鱼用蜡笔在画角落涂了一个小镜子,"在里面。"
苏一将画折好放进口袋:"小鱼,下次见到这个...姐姐,立刻告诉王老师或我,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但眼神飘向苏一身后的某个点,突然说:"她说现在不行,有人在看。"
苏一猛地转身,依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微微转动了一下,红灯亮着,显示它正在工作。
"监控室今天是谁值班?"苏一问随后赶来的王老师。
"应该是老张...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苏一挤出一个微笑,"小鱼最近还适应吗?"
王老师叹了口气:"白天很好,但晚上总是做噩梦。她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床边看着她...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
是啊,苏一想,这么小的孩子。如果基金会档案没错,林小鱼实际已经十三岁,只是由于实验药物的影响,身体发育停滞在七八岁的状态。她是"第三双胞胎"林小阳的女儿,而林小阳早在十五年前就被宣布死亡。
但那条短信,小鱼的画,还有日记本上陌生的笔迹...如果林小阳真的死了,谁在给苏一发信息?谁是小鱼看到的"另一个姐姐"?
下午的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记者对苏一从私家侦探转型为儿童权益保护者的经历尤其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23号案件"的问题。
"那次经历让我意识到,有些创伤会代代相传。"苏一流畅地回答着排练过多次的说辞,"那些孩子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和社会支持..."
她的目光扫过采访间角落的镜子,恍惚间看到镜中的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实际更大。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
采访结束后,苏一收到了陈默的短信:"有空聊聊吗?关于周明的案子有新发现。"
他们约在基金会两个街区外的咖啡厅见面。这里装修朴素,人不多,是谈敏感话题的好地方。陈默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等她,面前放着两杯咖啡。
"美式,不加糖。"他推过其中一杯,"我记得没错吧?"
苏一微笑:"记性真好。"她注意到陈默眼下也有黑眼圈,警徽别在腰间,西装外套微微鼓起——他带了配枪,这在非执勤时间很不寻常。
"有新发现?"她直接切入主题。
陈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但没有立即打开:"首先,我想确认一下...你最近还好吗?"
"如你所见,"苏一摊手,"忙着基金会的事,睡眠不足,但总体不错。"
"没有...异常情况?"
苏一的心跳加快了:"比如?"
"记忆闪回,幻觉,陌生来电..."陈默盯着她的眼睛,"或者感觉有人在监视你?"
太具体了,不像是随便问问。苏一决定试探:"为什么这么问?"
陈默终于打开文件夹,推过来一张照片:"这是两周前周明牢房的监控截图。"
照片上,周明(或者周莉?)面对着墙壁,而墙上用某种液体画满了符号——和苏一在23号实验室看到的镜子上的红标记一模一样。最令人不安的是,墙壁反射中能看到周明的脸,但那张脸不是他在法庭上的模样,而是一个女人的脸,依稀能辨认出是年轻时的周莉。
"他在变装?"苏一尽量保持冷静。
"不。"陈默摇头,"同一时刻走廊监控显示牢房里只有周明一人。而且..."他翻出另一张照片,"看这个。"
第二张照片是周明床底下找到的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句话:"A-3还活着"。
"他认为第三位双胞胎还存在。"陈默压低声音,"法医重新检查了当年的实验记录,发现林小阳的尸体从未被正式确认。只有一份手写的死亡证明,签名是周莉。"
苏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项链:"所以你认为...?"
"我认为有人在利用这一点吓唬你。"陈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苏一,看着我。这三个月你有没有做过自己完全不记得的事?比如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或者发现物品被动过?"
苏一挣脱他的手:"你是在暗示我精神分裂?"
"我在暗示有人可能对你下药。"陈默从文件夹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一份检测报告,"上周你的咖啡杯被送到化验科。里面含有微量MemSyn23。"
苏一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谁送去的?"
"我。"陈默坦承,"你上次来警局做笔录时,把杯子忘在了会议室。我注意到杯底有白色沉淀..."
"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苏一冷笑,"真令人感动。"
"保护性观察。"陈默纠正道,"听着,如果林小阳真的还活着,如果她真的在接触你...那很危险。周明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比如那些失踪女性如何被悄无声息地带进实验室?为什么所有监控都拍不到正脸?"
苏一想起小鱼说的"穿白衣服的女人",想起镜中那一瞬间不同步的倒影,想起日记本上陌生的笔迹...她应该告诉陈默这些吗?
"我会小心的。"她最终说,"谢谢你的关心。"
陈默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还有...考虑换个地方住吧,你那栋公寓的监控太少了。"
回基金会的路上,苏一绕道去了趟电器城,买了一套家用监控系统和一把新门锁。她本想直接回办公室,却在基金会大楼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林正和一个穿白色风衣的女人说话,女人背对着街道,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长发。
当苏一过马路时,一辆卡车驶过挡住了视线。等车开过去,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小林站在门口看手机。
"刚才和谁说话呢?"苏一走近问道。
小林茫然抬头:"啊?就我自己啊。我刚出来接了个电话..."
苏一没有追问,但上楼时她注意到小林手腕上的珍珠手链不见了。
"你的手链呢?"她状似随意地问。
小林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奇怪...明明早上还戴着。"她皱眉回忆,"可能在洗手间摘下来忘拿了。"
苏一让小林先去忙,自己则去了监控室。老张正在看报纸,见苏一进来连忙起身。
"苏会长!有什么需要?"
"想看看今天游戏室的录像。"苏一微笑道,"小鱼画了幅很棒的画,我想知道创作过程。"
老张熟练地调出录像:"几点左右的?"
"上午十点到十一点。"
录像显示苏一进入游戏室,和小鱼交谈,然后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白衣女人出现。但当她要求看大楼正门的监控时,发现了奇怪的事情:十一点十五分,小林确实独自站在门口,但录像有大约三十秒的雪花干扰,之后小林手上就没有手链了。
"这经常发生吗?"苏一指着一闪而过的雪花屏问。
老张摇头:"第一次见。可能是信号问题?"
苏一拷贝了这两段录像,借口工作需要。回到办公室,她反复观看那段雪花干扰,隐约在噪点中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站在小林身边,但无法确定是真实存在还是视觉错觉。
下班时间,小林敲门说先走了。苏一注意到她又戴上了珍珠手链。
"找到了?"
"嗯,在抽屉角落里。"小林笑着晃了晃手腕,"明天见,苏会长。"
苏一等到大楼基本空无一人,才关电脑准备离开。她习惯性地检查抽屉里的日记本——又多了新的一页,这次是用红色墨水写的:
"他离真相越近,危险就越大。不要相信镜子,不要相信记忆,尤其不要相信珍珠。—A-3"
字迹和她的一模一样。
苏一将日记本塞进包里,决定今晚就安装那套监控系统。走出办公室时,她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微微晃动,像是刚被人关上。
按理说这个点大楼应该没人了。苏一悄悄走近,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她推开门——
洗手间空无一人,只有最里侧的水龙头在流水。镜子上用口红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下方写着"来找我"。
苏一关上水龙头,擦掉镜子上的字迹。转身要走时,余光瞥见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她用纸巾拨开上面的废纸,是一串珍珠手链,和小林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或者说,就是同一条?苏一用手帕包起手链放进口袋。出门时,她几乎确定听到了最里侧隔间传来一声轻笑,但当她检查时,所有隔间都空无一人。
夜幕降临,苏一的新监控系统已经安装完毕——客厅、卧室、门口各一个,都连接到她手机上的专用APP。她还换了新门锁,密码只有她自己知道。
做完这些,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电视里正播放晚间新闻,关于一项新的大脑记忆编码技术突破。画面切换到实验室,一个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员正在讲解原理。
苏一的酒杯掉在地上,红酒像血一样在地毯上蔓延。那个研究员——虽然戴着口罩和眼镜,但那轮廓,那姿态,那声音的抑扬顿挫——像极了周莉。
新闻很快切到下一个话题,没有提及研究员的姓名。苏一颤抖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相关新闻,但找不到任何关于那个女研究员的信息,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手机突然响起,是监控APP的提醒。客厅有动静!苏一点开实时画面——空无一人,但茶几上的日记本被翻开了,一支钢笔诡异地悬浮在纸面上方,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书写。
苏一冲向客厅,钢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日记本上多了几个字:"太迟了"。
她检查了所有门窗,都锁得好好的。监控录像回放显示日记本是自己翻开的,钢笔也是自己移动的——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房间。
除非...那个人能避开监控。或者,那个人已经在房间里了。
苏一回到卧室,锁上门,将椅子抵在门把手下。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今天拍的小鱼的画,放大研究那三个女人。红裙子的是苏一,蓝裙子的是苏雨,白裙子的是...林小阳?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苏一突然意识到:如果按颜色对应,红蓝白分别对应A-1、A-2、A-3,那么她现在是A-2苏雨,应该对应蓝色才对。但小鱼说她有酒窝——那是苏一的特征。
她冲进浴室,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嘴角——没有酒窝。但当她转头时,镜中的影像慢了半拍才跟上。苏一死死盯着镜子,慢慢抬起右手。镜中的她也抬起了右手,但...角度有细微的差别,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在做相同的动作。
"你是谁?"苏一低声问。
镜中的她微笑起来,那个笑容她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太柔和,太悲伤:"你知道的。"
声音不是从镜子里传出,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轻柔得像一阵风。
"林小阳?"苏一试探地问。
镜中的影像摇摇头,举起右手腕——那里有一道红色的伤痕:"我是苏雨。或者说,你以为的苏雨。"
"什么意思?"
"我们都被骗了。"镜中的"她"说,声音越来越轻,"没有三个双胞胎,只有两个...和一个镜像..."
影像突然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苏一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抬头时,镜中的自己满脸水珠,眼神惊恐,再无异常。
回到床上,苏一辗转难眠。凌晨两点,手机突然震动——陈默发来的短信:"紧急,看新闻。"
她打开新闻网站,头条赫然是:"23号案件主犯周明狱中身亡,死前留下神秘讯息"。
报道称周明用指甲在牢房墙上刻满了"镜子"这个词,最后用血画了一个完美的圆,里面写着"A-3自由了"。法医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但诡异的是,监控显示周明死前对着空气说话,称对方为"母亲"。
苏一正要回复陈默,另一条短信进来了。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张照片:一只女人的手拿着珍珠手链,背景是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拿手机的人,而是苏一自己熟睡的脸。
照片拍摄时间是三分钟前。
苏一猛地坐起,环顾黑暗的卧室——空无一人。但当她看向卧室门时,发现门下缝隙有一线光亮——她记得很清楚,睡前关掉了所有灯。
监控APP显示客厅灯确实亮着。苏一点开实时画面,看到一个人影背对摄像头站在客厅中央,长发披肩,穿着白色睡裙——和她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人影慢慢转身,苏一屏住呼吸——那是她的脸,但表情完全陌生。人影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我们终将合二为一"。
然后,所有监控画面同时变成了雪花。
苏一抓起电击器,轻轻移开抵门的椅子。她必须面对这个"访客",无论它是什么。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拉开卧室门——
客厅灯光明亮,空无一人。日记本摊开在茶几上,最新一页写着:
"游戏开始了,姐姐。"
字迹这次完全不同——清秀工整,像是十几岁女孩的笔迹。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草莓。
苏一突然想起那条短信提到的"草莓蛋糕"。她翻到日记本最前面,找到苏雨(或者说她自己)最早的记录:
"今天和小阳偷吃了冰箱里的草莓蛋糕。妈妈很生气,罚我们站在墙角。但她在妈妈看不见的时候对我眨眼睛..."
小阳。林小阳。A-3。
苏一走向玄关的穿衣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她抬起右手触碰镜面,轻声说:"我们终将合二为一。"
这一次,镜中的"她"没有跟随。相反,它微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太迟了。"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