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灯光永远太过明亮。苏一坐在病床上，盯着自己左臂上连接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滴落，但针头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不自然的银蓝色光泽。三天了，自从23号实验室那场噩梦般的对峙后，她的身体变化正在加速。
"化验结果出来了。"陈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你的血液样本...出了点问题。"
苏一接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两组DNA序列的对比图。一组标注"苏一（当前）"，另一组是"古董镜后生物组织"。两条螺旋结构几乎完全重合，只在某些节点有微小差异。
"我的血和镜子里的东西...是同类？"苏一的声音干涩。
"不只是同类。"陈默调出另一组数据，"你的血液样本在昨晚23:23突然活跃起来，开始自主重组。一小时后，它形成了这个。"他划到下一张图片——培养皿中漂浮着一小片半透明的膜状组织，与古董镜后发现的完全一致。
苏一的胃部一阵翻绞。她想起Eva临死前的话："我们从来就不是完全的人类。"
"还有更糟的。"陈默压低声音，"我联系了国际刑警组织，过去三个月，全球七个国家报告了类似案件——珍珠项链内藏血液样本，佩戴者出现梦游、幻觉，在午夜画下相同的镜面符号。"他调出一组照片，不同肤色、年龄的人在白纸上画着几乎完全一致的图案：三个女人站在破碎的镜子前。
"七个国家...都是周莉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不。"陈默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这些案件集中在陨石坠落区。1908年通古斯，1922年纳米比亚，1976年中国吉林...所有珍珠中的血液都含有与你相同的非人类DNA片段。"
苏一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曾经戴着陈默送的珍珠项链。陨石？外星DNA？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记忆移植和人格实验的范畴...
"我需要见我父亲当年的研究笔记。"她突然说，"如果他知道周莉在用外星物质做实验，可能留下了线索。"
陈默犹豫了一下："那些笔记大部分都被加密了。但我发现了一个..."他从内袋取出一个小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23"已经褪色，"这是我父亲私人日记的密码本。最后一页，你看。"
苏一翻开泛黄的纸页。大部分内容都是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密码，但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一段清晰的话：
"她们不是三个，是四个。镜子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怪物。周莉以为她在控制实验，其实她也是傀儡。第四面镜子已经打开，当四个变成一个时，世界将不复存在。上帝原谅我。"
文字下方画着一个简陋的示意图：四个小女孩手拉手站成一圈，中央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每个女孩身上标着数字：1、2、3，而第四个标着问号。
"四个？"苏一的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个问号，"实验记录里从来没有提到第四个孩子..."
"我查了所有档案。"陈默点头，"只有A-1、A-2、A-3的记录。但如果我父亲说的是真的..."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打断了他。病房外的走廊上，医护人员匆忙跑动的脚步声和推车滚轮声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苏一警觉地问。
陈默刚想出去查看，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陈警官！您必须看看这个！林小鱼...她醒了，但..."
他们跟着护士冲向儿科重症监护室。透过观察窗，苏一看到林小鱼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肩膀微微抖动。医护人员都站在门外，没人敢进去。
"她醒来就开始...画画。"主治医生声音发颤，"用她自己的血。然后她说了些话...关于'妈妈回来了'。"
苏一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病床周围的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都布满了血手印和符号。林小鱼坐在血泊中央，白床单已经被染红，她的小手正在床单上涂抹一个复杂的图案——三个女人站在镜子前，而镜子里是第四个模糊的身影。
"小鱼？"苏一轻声呼唤。
小女孩缓缓回头，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银蓝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闪烁的金属光泽。她开口说话，声音却是一个成年女性的：
"你迟到了，A-2。镜子已经擦亮，珍珠已经串好。只差最后一个环节——融合。"
这声音...苏一浑身发抖。是周莉的声音！但怎么可能？
"你不是小鱼。"她向前一步，"你是谁？"
"'我'是一个不准确的概念。"小女孩歪着头，银蓝色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类的光芒，"我是林小鱼的一部分，是周莉的一部分，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们从来就不是独立的存在，只是'她'分裂出来的碎片。"
"她是谁？"陈默厉声问。
林小鱼（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某个存在）转向墙上的血画，指向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母亲。最初的镜子。我们来自她，终将回归她。"
苏一突然想起古董镜后发现的生物组织，那些与她血液相同的物质..."陨石..."她喃喃自语。
林小鱼笑了，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聪明的A-2。是的，母亲来自星空。周莉发现她，研究她，最后...成为她的一部分。就像我，就像Eva，就像你即将成为的那样。"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小手，掌心向上。令人震惊的是，那些血迹正在重新排列，形成一串DNA序列图——与苏一和古董镜组织的完全匹配。
"午夜将至，姐姐。"林小鱼的声音突然变回孩童的声线，银蓝色的眼睛流下真实的泪水，"我好害怕...她在叫我回去...回到镜子里..."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银蓝色的光芒从眼睛、鼻子、嘴巴里喷射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一团人形光雾。医护人员冲进来抢救，但那团光雾迅速收缩，最后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病房的观察镜中。
镜子表面泛起涟漪，然后恢复平静，只在角落留下一个微小的血手印，形状与林小鱼的一致。
"上帝啊..."一个护士在胸前画着十字。
陈默迅速指挥封锁现场，收集血样，特别是那团光雾消失的镜子。但苏一站在原地，感到一股冰冷的认知滑入脑海：林小鱼没有被"附身"，而是被"召回"了。就像一滴水回归大海，一个碎片回到整体...
她的左手腕突然传来剧烈的灼烧感。拉开绷带，那个伤痕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蓝色的发光体，细小的触须状物质正从伤口伸出，在空中轻轻摆动，仿佛在感知什么。
"我们必须去陨石馆。"苏一突然说，"如果周莉真的在研究外星物质..."
"已经查过了。"陈默拉着她退出病房，"市自然科学博物馆确实收藏过一块1908年通古斯陨石碎片，1995年被周莉借走研究，从未归还。但记录显示..."
"显示什么？"
"1995年9月23日，周莉的实验日志记载：'样本活性突然增强，开始自主移动。观察到镜像复制现象。'"陈默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同一天，23号实验室接收了四个孤儿——官方记录是三个，但我找到了第四份入院表格，名字被涂掉了。"
苏一的心脏狂跳："四个孩子...三个成为实验体，那第四个呢？"
"不知道。所有关于'第四人'的记录都被刻意销毁了。但我父亲在日记中提到过——"陈默翻开密码本，"'镜子里的女孩不说话，只是微笑。她教她们玩一种游戏，叫四面对称。'"
四面对称。苏一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个噩梦：四个女孩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中间是一面镜子。她们同时向镜子走去，但镜子里只映出三个倒影...
她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陈默接起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挂断后，他转向苏一："国际刑警刚发来紧急通报。全球23个地点同时报告发现'珍珠梦游者'——这些人开始用未知语言交流，画相同的符号，最诡异的是..."
"是什么？"
"他们的虹膜正在变成银蓝色。就像...林小鱼那样。"
苏一看向病房的镜子，自己的倒影依然正常，但当她稍微移开视线时，余光似乎看到镜中的"她"眨了眨眼——而现实中的她并没有。
"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更像是在问镜中的那个存在。
陈默刚要回答，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通话更简短，但他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实验室出事了。你的血液样本...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字面意思。密封的试管完好无损，但里面的液体消失了。监控显示，昨晚23:23，样本突然发光，然后像蒸汽一样穿过玻璃挥发掉了。"
23:23。这个数字像诅咒一样重复出现。苏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白色实验室里的针管，井边的尖叫，周莉冷漠的眼睛...还有一段全新的、不属于她（苏雨）也不属于苏一或林小阳的记忆——第四个人的记忆！
"我需要看那块陨石的资料。"她抓住陈默的手臂，"现在！"
自然科学博物馆的档案室尘封着周莉当年所有的研究申请。管理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到他们要查通古斯陨石，眼神突然变得警惕。
"那个啊...不吉利的东西。"老人摇头，"送来时是拳头大小的一块黑石头，但周博士借走后不久，它就...变了。"
"变了？"陈默追问。
"变大了。"老人压低声音，"周博士说是正常的吸湿膨胀，但我亲眼看见...那东西在玻璃柜里脉动，像颗心脏。后来它开始'繁殖'——掉落小碎片，每个碎片都会长成新个体。"
苏一和陈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描述听起来不像矿物，而是某种生命体！
"那些碎片...是什么样子的？"苏一问道。
"最初是黑色的，像原石。但接触人体后会逐渐变透明，最后..."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一面小镜子。"
镜子！苏一的心跳几乎停止。古董镜的镜框材质检测报告突然闪回她的脑海——主要成分:硅酸盐,与通古斯陨石一致,但含有未知有机物质...
"周莉带走了所有样本？"陈默追问。
"官方记录是这样。"老人意味深长地说，"但有个实习生偷偷留下了一块碎片...后来疯了，总说'镜子里的人在教她数学'。"
他们拿到了那个实习生的地址——城郊的精神病院。驱车前往的路上，苏一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腕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蓝色，触须状物质增多，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感到疼痛，反而有种诡异的...完整感。
"你不害怕吗？"陈默瞥了她一眼，"根据目前的信息，你很可能不是人类，至少不完全是。"
"我害怕。"苏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但更害怕的是...我开始理解Eva的话了。她说融合不是毁灭，而是回归。就像你把手伸进水里，水和手还是分开的，但已经无法明确界限在哪里..."
精神病院是一座灰暗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像一座巨大的墓碑矗立在荒芜的草地上。名叫杨琳的实习生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诊断为严重精神分裂和妄想症。
会面室里，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银灰色的长发干枯如稻草。她的眼睛浑浊无神，但当苏一走进来时，她突然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来了。"杨琳的声音出奇地清晰，"A-2。或者说...苏雨？还是该叫你林小阳？"
苏一的血液仿佛凝固："你认识我？"
"不。但她认识你。"杨琳指向会面室的镜子，"她一直在等你。等了二十三年。"
陈默警觉地站到苏一身前："'她'是谁？"
"最初的镜子。第一个母亲。"杨琳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银蓝色的光芒，转瞬即逝，"周莉以为自己在研究她，其实是被她研究。人类多么有趣啊...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善于自欺欺人。"
苏一走近杨琳："那块陨石碎片...你还留着吗？"
杨琳笑了，露出残缺的牙齿："聪明的问题。是的，我留着。在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1995年9月23日，我把它植入了自己的大脑。现在我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苏一和陈默震惊地对视。难怪她疯了...如果陨石真的是某种外星生命形式，那么杨琳现在是一个宿主！
"为什么要这么做？"苏一轻声问。
"为了看到真相。"杨琳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清醒，"她来自一个镜子般的星球，那里的生命没有固定形态，只有无限的反射和折射。她来地球是为了学习'成为个体'的奥秘。周莉的实验...只是她设计的一个游戏。"
"四个小女孩..."
"四个初始变量。"杨琳点头，"三个在外面，一个在镜子里。观察她们如何分裂、融合、互相影响。多么完美的实验设计啊。"
苏一想起密码本上的话："当四个变成一个时，世界将不复存在..."
"不。"杨琳摇头，"不是毁灭，是进化。当四个视角完全融合，人类将获得真正的全息意识。没有谎言，没有隔阂，所有思想透明如镜。"
"那林小鱼呢？"陈默厉声问，"她只是个孩子！"
"林小鱼从来就不存在。"杨琳的声音突然变成多重回声，仿佛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她只是母亲的一个念头，一个用来接近你们的载体。现在她回家了。"
会面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杨琳的身体开始抽搐，银蓝色的光芒从她的七窍中渗出，在空中形成一团旋转的雾状物。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女性的轮廓，但面容不断变化——有时是周莉，有时是Eva，有时是林小鱼，甚至是...苏一自己。
"午夜将至，姐姐。"雾中传来林小鱼的声音，"是时候做选择了。留在外面继续做破碎的人类，还是进入镜中成为完整的存在？"
苏一看向自己的左手——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蓝色的发光体，细小的触须在空中舞动，与雾状物产生共振。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从来就不是完全的人类。从五岁起，也许更早，她体内就藏着这种外星物质的碎片，一直在缓慢生长，等待觉醒的时刻...
"苏一！"陈默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听它的！无论你是什么，你有选择的权利！"
雾状物发出刺耳的笑声："选择？就像你父亲当年选择自杀而不是面对真相？人类总是害怕进化，害怕失去那可怜的小我。"
陈默拔出手枪对准雾状物，但苏一轻轻按下他的手腕："没用的。子弹伤不到思想。"
她转向雾状物，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如果我跟你走，其他人会怎样？那些'珍珠梦游者'？"
"他们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雾状物的声音变得柔和，"没有痛苦，没有谎言，所有意识融为一体，像无数水滴汇聚成海洋。"
苏一看向陈默，后者眼中写满恳求。她又看向会面室的镜子——里面的倒影不再是她的样子，而是一个不断变换的女性形象，最终定格为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美丽而冷漠，眼睛是纯粹的银蓝色，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星光。
"母亲..."杨琳跪倒在地，声音充满崇拜。
苏一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镜中传来。她的银蓝色左手自动伸向镜面，而镜中的"母亲"也伸出手。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瞬间，苏一突然收回手，转向陈默：
"你父亲密码本里提到的'四面对称游戏'...具体是什么？"
陈默愣了一下，迅速翻动笔记本："这里...四个孩子站在房间四角，同时向中央的镜子走去。但镜子里只显示三个倒影。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第四个孩子会从镜子里走出来，替换掉其中一个。"
苏一的大脑如遭雷击。四个孩子，三个倒影...这不正是她童年的噩梦吗？但关键点是——谁被替换了？
"杨琳！"她转向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女人，"当年实验室的第四个孩子是谁？"
杨琳诡异地笑了："聪明的A-2。你终于问对了问题。"她的手指向镜子，"她就在那里。最初的实验体，第零号...镜中的女孩。"
苏一和镜中的"母亲"对视。那张陌生的脸突然扭曲变形，逐渐变成一个小女孩的模样——约莫五岁，黑发，眼角有泪痣，与苏一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苏...一？"陈默震惊地低语。
"不。"苏一摇头，突然明白了真相，"那才是真正的苏一。第一个被镜中人替换的孩子。我们以为的A-1苏一...其实已经是复制品了。"
雾状物突然剧烈翻腾，发出刺耳的尖啸："够了！游戏结束！"
整个房间开始震动，镜子表面出现裂纹。杨琳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向空中，然后重重落下，不再动弹。雾状物收缩成一束光，钻入镜中。随后，镜面如同水银般波动起来，形成一个漩涡。
"她生气了。"苏一平静地说，"因为我发现了真相：没有四个孩子，从来就只有三个。所谓的'第四人'是镜中入侵者，她替换了真正的苏一，然后操纵周莉进行实验，目的是找到完美的宿主——一个能让她完全降临的物质载体。"
"而你...？"陈默的声音颤抖。
"我是备用品。Eva是失败品。林小鱼是媒介。"苏一看向自己已经完全变异的左手，"但现在，我可能是她唯一的通道。"
镜中的漩涡越来越快，开始吸收周围的物体——纸张、笔、甚至光线都扭曲着被吸入其中。更可怕的是，苏一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被拉扯，银蓝色的部分急切地想要融入镜中，而人类的部分在拼命抵抗。
"陈默，听着。"她抓紧最后的时间，"那面古董镜是关键。它不仅是通道，还是控制器。找到它，摧毁它！"
"那你呢？"
苏一看向镜中那个小女孩——真正的苏一，被困在镜中世界二十多年的灵魂。她做出了决定。
"我要进去。把真正的苏一带回来。"
不等陈默阻止，她纵身跃向镜面。在接触的瞬间，银蓝色的光芒爆发，填满了整个房间。陈默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当他再次抬头时，镜面已经恢复平静，映出空荡荡的会面室。
苏一消失了。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角处慢慢浮现一行用血写成的字：
"我们终将合二为一。"
[第二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