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芝没再看,攥紧手里的袜子包,匆匆往楼梯口走。路过柜台时,她听见沈子谦又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像羽毛,混着百货公司里的钢琴声飘过来,没听清具体的字,却让她的耳尖悄悄热了。走到楼梯口回头望,只看见他递钱包给柜员的背影,米白西装在人群里,像块干净的玉,轻易就撞进了心里。
第3章 唱片与雨巷
沈子谦送她唱片那天,上海下着毛毛雨,弄堂的青石板路滑得发亮。他撑着把黑布伞站在裁缝铺门口,手里拎着个牛皮纸信封,见她出来,就把信封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雨丝。
“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弯,“知道你爱听周璇,这张是她早年的版本,比现在店里卖的清楚些。”苏玉芝接过信封,指尖捏着硬挺的唱片封套,边角磨得发毛,印着周璇穿旗袍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笑眼弯弯,和留声机里的声音倒很像。
回到家,她把唱片从信封里取出来,黑胶面上的纹路像圈着的水波纹,沾着点旧时光的灰。她没有留声机,只能把唱片捧在手里,对着光看,仿佛能从纹路里听见《天涯歌女》的调子。后来她去表姑家,特意把唱片带去,表姑家的留声机是黄铜喇叭的,唱针刚碰到唱片,周璇软绵的声音就飘了出来,比隔壁的更清亮些。
苏玉芝坐在藤椅上听,手指轻轻摸着唱片的边缘,忽然想起百货公司里他递钱包的背影。唱针划过纹路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她把唱片擦干净,用软布包好,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木盒里——那盒子里还放着母亲的金笔,金笔的冷硬蹭着唱片的温软,倒像把两段心事叠在了一起。
夜里她偶尔会把唱片拿出来擦,布子蹭过黑胶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不敢多擦,怕磨浅了纹路,连这点声音都留不住。有时擦着擦着,就想起沈子谦递信封时的眼神,像雨后天晴的光,落在心里,轻轻晃着。
梅雨季的雨总没个准头,清晨还是阴天,午后就淅淅沥沥落下来,把弄堂的青石板浸得发亮,连墙角的青苔都绿得更显。苏玉芝撑着把油纸伞去荣记裁缝铺取新做的旗袍,伞面是靛蓝色的,边角绣着细巧的兰草,是去年母亲托人从法国寄来的。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弄堂里各家飘出的饭菜香——张家在炖排骨,李家在煎带鱼,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潮气,漫在空气里。她走得慢,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偶尔会溅起一点水花,沾湿旗袍的下摆。
快到裁缝铺巷口时,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沈子谦站在巷边的屋檐下,米白西装的肩头湿了一片,头发也沾着雨珠,手里没带伞,正抬头看着天。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苏玉芝,眼睛忽然亮了亮,随即笑起来:“巧了,苏小姐也来取东西?”
苏玉芝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把伞往他那边递了递:“沈先生没带伞?”“出来得急,忘了。”他说着,往伞下挪了挪,两人并肩走,伞沿压得低,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雨气,清清爽爽的,比裁缝铺的樟脑味暖些,也比杂货店的皂角味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