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暗香浮动的城
天宝十三载,长安。
春未深,寒意却已退去。晨雾如纱,轻轻裹住九重宫阙,将整座城池托入一片朦胧。自大明宫丹凤门俯瞰,朱雀大街如一条玉带,贯穿南北,坊市井然,屋宇鳞次。东市鼓声初动,西市胡商已牵驼列队,驼铃摇碎晨光,扬起一缕西域沙尘的燥意。
此时的长安,正以气味呼吸。
大明宫深处,龙涎香袅袅升腾,混着沉水、苏合,在紫宸殿的金砖上织成一片凝滞的华贵——那是帝王将相的呼吸,是权力的气味。它不散,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帝国的气运都锁在这片香雾之中。
西市胡店林立,波斯酒肆中胡椒与葡萄酒的辛辣在空气中碰撞,混着烤羊肉的油脂香、乳酪的微膻,还有天竺香料摊前那一撮撮红如火焰的辣椒粉。这里是万国来朝的肺腑,吐纳着世界的气息。
而东市槐市书坊,则是墨香与纸气的天下。新印的诗集摊开在案,松烟墨的气息沁入肺腑,与书生们低吟的唐音缠绕在一起,如细雨润物,无声却深远。
这些气味在春风中交汇、碰撞、融合,最终,被一阵微风悄然引向城西一隅——折芳馆。
馆门初启,一缕幽香浮出,不浓不艳,却如丝如缕,缠人魂魄。那是“醉胭脂”的气息:以昆仑山雪莲为基,融西域返魂梅之髓,佐以南诏红花汁,经七七四十九日慢火蒸馏,再以少女晨露呵气三日方成。一盒出,百香退。长安贵妇趋之若鹜,传言“一涂醉胭脂,郎君三日不归家”。
然而,这香气之下,却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流。
三处伏笔,悄然埋下。
其一,边关急报被扣。朔方节度使急递入京,言安禄山集兵范阳,马蹄声震三百里,烽燧连天。奏报送至中书省,却如泥牛入海。杨国忠笑言:“胡儿不过欲求赏耳。”遂压于案底,三日未呈御前。
其二,西市米价夜涨三成。一夜之间,粟米由每斗三百文跃至四百五十文。百姓惊扰,商贾闭门。有老农跪于市署前哭诉:“存粮尽被官仓征去,说是‘备荒’。”而西市深处,几辆无号马车悄然驶入折芳馆后巷,卸下数十麻袋,非粮非货,而是成捆的桑皮纸——可书密信,可裹火药。
其三,紫宸殿灯火连宵未灭。宫人传言,太子李亨与杨国忠彻夜对峙,争执声穿透珠帘。守夜宦官见,太子掷杯于地,怒言:“若社稷倾覆,君臣皆为千古罪人!”而杨国忠冷笑:“乱自下生,非由上起。”翌日,太子称病不朝。
风起于青萍之末。
折芳馆内,一盏铜炉轻燃,香灰如雪。老掌柜柳怀瑾独坐堂后,手中摩挲着一支鎏金胭脂簪,簪头雕着一朵将谢的海棠。他望着窗外初绽的“醉胭脂”,低声喃喃:“花开有时,芳华难久……长安,要变天了。”
他不知,这支簪子,将在十五年后,成为一条人命的终结,一段情缘的开端,以及一部史书无法记载的真相的钥匙。
而在西市的另一端,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上女子面覆轻纱,身披西域织锦,腰悬香囊,内藏七味异香——她名叶长笙,是西域香料巨贾叶护之女,奉父命入京查账。
她不知,她将在此遇见那个化名“卖花郎”、手持一枝返魂梅的少年——顾折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