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这时,阶梯教室沉重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绿叶和一丝雨后湿润的气息,瞬间稀释了教室里的浑浊。这气息突兀得如同一块鹅卵石投入平静的水面。

纪淮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目光依旧锁定屏幕,仿佛那微小自然的扰动只是实验记录里一个需要忽略的背景噪音。教室里响起几声轻微的咳嗽和挪动椅子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那种被知识沉重压迫下的安静。

门外的人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适应室内的光线和氛围。随即,那扇门被彻底推开——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身形纤细,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粗棉布工装外套,袖口挽起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硕大的、深棕色的陶土花盆。花盆里,赫然是一株琴叶榕。

但这绝非纪淮办公室角落里那株生机勃勃的模范样本。这株琴叶榕巨大却病入膏肓,主干粗壮但布满深褐色的枯斑,如同老人手臂上的褐斑。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叶片——那些本该油绿舒展的巨大叶片,此刻边缘焦枯卷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过,叶面上散布着星星点点丑陋的黄褐斑点,更有几片彻底失去了水分,只剩下枯槁的脉络蜷曲着,绝望地悬吊在枝头,摇摇欲坠。整株植物散发着一股衰败的、行将就木的死气,与这间弥漫着“理性光辉”的教室格格不入。

女人直接穿过阶梯教室中间的通道,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有学生的目光,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齐刷刷地从讲台上的PPT,聚焦到了这个捧着巨大“病号”的不速之客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

女人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径直走到了讲台前。她仰起脸,清亮的眼睛直接迎上了纪淮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的目光。

“纪淮教授?”她的声音不高,穿透了教室里嗡嗡的杂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干燥花草般的质感,“听说您是研究情绪和压力的顶尖专家?”她微微停顿,双手将那盆沉重、透着死亡气息的琴叶榕又往上托了托,让它那枯槁的姿态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那,麻烦您给看看,”她清澈的目光直视着纪淮镜片后那双终于有了明显情绪波动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它好像抑郁很久了,需要开导。”

死寂。

整个阶梯教室如同被瞬间抽成了真空。一百多双眼睛在讲台上的纪淮和讲台下捧着枯树的女人之间疯狂扫视,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压抑不住的嗤笑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兴奋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气泡,在凝固的空气中无声爆炸。

纪淮站在讲台上,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那份精准控制的平静。他那向来缺乏表情的脸部肌肉,极其罕见地绷紧了。镜片后的瞳孔,清晰地映出那株巨大枯榕濒死的形态,以及女人那双执着望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不容置疑的认真。这认真比任何挑衅都更令他感到一种逻辑链条被强行扭曲的眩晕。